那天是那个夏天里最炎热的一天。整个布鲁克林在高温下炙烤,愤怒的太阳烤干了康尼岛的沙滩,蓝色的大西洋熔化成火红色。薄暮时分,炎炎烈日开始从布鲁克林转移至加利福尼亚,带走了天光,却留下了暑气。
父亲的手告诉我,他一人在医院脏兮兮的油布地板上来来回回地踱步。在令人窒息的走廊里,他从这头走到那头,数着步子,来也一百步,回也一百步。他告诉我,每走一步都带着他的担忧和害怕。
来来回回,来来回回,他在妻子的房间外不停地走动,走过“哭哭啼啼”的墙壁,他正在走一个无法终结的焦虑之圈。这样的焦急,他已经煎熬了十个钟头。他妻子羊水破了之后,他就被吓到了,到了医院他还一直煎熬着,这也暗示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就要落地了。
父亲却没有心思去想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他心里担心的全是妻子,她现在躺在被汗水浸湿的床上,而他却不能踏进那间产房,若是有什么消息,就会从那个房间里传来,可他一直被悬在半空。
夕阳西下之后,布鲁克林突然冷风来袭,气温跟着下降了四十度。冷空气一路熄灭黑暗中的高温。闪电划破天幕,冷冷的骤雨倾注在康尼岛街道热气腾腾的沥青路面上。白日变成最黯黑的夜晚。
医院外面的焦油街道很快就注满了雨水,从这条路到那条路都已经水泄不通。下水道已不能疏通过量的降水,雨水积聚泛滥,很快就没过了汽车毂盖,向下注进附近地下室台阶。雷电交加的暴风雨愈来愈烈,狂风大作,树木连根拔起,电话线杆也跟着倾倒。此时的父亲,正独自一人在五楼继续踱步,他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若是没有他的听障妻子莎拉,他该怎么活。
闪电撞击着新泽西的油箱,擦起晃眼的火花,喷向数百英尺的天空,黑夜也立马变成赤焰的白日。狂风掀起皇后区里马戏团的帐篷,四百人在滂沱大雨下的帆布帐篷下受困。布鲁克林所有的窗户都黯黑下来,电线杆就像火柴梗一样倒下,我的父亲终于成为父亲了。
“我奔进暴风雨中,向上天举起双拳,”他的手告诉我,“我成了一个疯狂的人。尼亚加拉的水浸透了我,周围只见天空里雷电交加。”
顶着这庄严骚动的轰然巨响,父亲的聋人声音喊道:“神啊,让我的儿子耳朵能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