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抽了一下鼻子,用手指擦了擦。“你是什么?”她第二次问我。
我微微笑了笑,然后站起身,走出了飞机,留下她的问题飘在空中,还是无法回答。在我的手掌里,我仍能感觉到她的脉搏在回荡,恰好填补了我的空缺。那一晚,我躺在12号登机门的地板上,睡着了。当然,这次睡觉的感觉是不同的。我们的身体不会感到“累”,我们也不“休息”。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在一连数天或数周保持清醒之后,当大脑再也无法承担这重量时,我们就昏倒了。我们允许自己死去,停止一切活动,一连数小时、数天、数周都没有思想,直到恢复了本我,直到能维持更长一段时间。这其中没有任何宁静和美好可言;它是丑陋的、强制性的,它使我们苟延残喘的灵魂的外皮得以延续。但是今晚,一些不同的事情发生了。
我做梦了。
在我熟睡的间隙,一些散乱模糊的昔日生活场景时而闪现,就像几个世纪前的褪了色的老电影。不成形的人影穿过即将溶解的门,走进缥缈的房间里。我脑袋里有声音在回荡,深沉而含糊不清,就像一个醉酒的巨人在说话。我在做体育活动,但不知在玩什么;我在看断断续续的电影;我在和一个不知道是谁的模糊影子说说笑笑。在这些无法查验的生活的模糊片段中,我瞥见很久以前我所热衷的一项娱乐项目,但却在充满实用主义的血迹斑斑的祭坛前被抹杀了。是吉他?舞蹈?土路骑车?不管是哪一个,都无法穿透堵塞在我记忆中的浓雾。一切仍是一片黑暗、空白,不可名状。
我开始想知道我来自哪里。现在的我像个跌跌撞撞、胡乱摸索的哀求者……我是从过去的生命转变而来,还是从墓地的石板中跳出来的?有多少是过去的延续,有多少是我自己创造的?如果这些问题放到过去,不过是闲暇时的遐思,而到了现在却感到出奇的紧迫。我是牢牢植根于过去的生活中,还是我可以选择脱离旧迹?
我醒来,望着远处的屋顶,原本已经空洞的记忆又彻底蒸发了。现在还是晚上,我可以听到在附近一间休息室的门后面,我的妻子和她的新情人在做爱。我尽量不理睬他们。因为今天我已经撞见过一次了,那时门打开着,我听到声音便走了进去。他们俩笨拙地碰撞着赤裸裸的身体;他们呻吟着,互相摸索着灰白的肉体。他软绵绵的,她干巴巴的。他们四目相对,眼神迷惑,好像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推挤他们,使他们湿漉漉的四肢缠绕在一起。他们的眼神像是在问:“你到底是谁?”他们身体摇晃着、抽动着,就像是两个肉做的牵线木偶。
看我站在那里,他们并没有停下,甚至都没有反应。他们只是看看我,继续厮磨。我点点头就回到了12号登机门。这最后的沉重一击压碎了支撑我的思想的膝盖,我瘫倒在地板上睡着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过了焦灼的几个小时之后就又醒了。我仍感到思想累积的重压堆积在我柔软的脑子里,但是我再也睡不着了。一股呼呼嗡嗡的声音纷扰着我,让我保持警醒。我伸进口袋里拽出最后一块大脑,在这种时刻,这是唯一有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