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不是一起孤立的意外事件。几天后,巴尔萨泽·琼斯注意到,这些渡鸦在以前用来存放芒硝的盐塔外集中起来,攻击队形昭然若揭。一只鸟蹲在红色电话亭的顶部,三只站在加农炮上,另一只栖息在罗马墙的残垣上,还有一对落在新军械库屋顶上。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天,因为库克夫人花了很长时间才熟悉了她的新住处。最后,她终于对周遭变化有了准备,但只要她把老迈的腿一伸到前门外,群鸦就会同时飞跳而至。这群鸟展现了惊人的耐心,因为库克夫人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在门外找到转圜之地,抵御下一次跳袭。渡鸦守卫把后来的事归咎为,它们午餐过后,太长时间没吃东西了。巴尔萨泽·琼斯则怒气冲冲,坚持认为,它们有这种可耻行为,不仅是因为它们对比尔泽布[1] 誓死效忠,而且更应归咎于它们是如何被养大的。这个侮辱根深蒂固,无法抹杀。不管什么原因,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那天黄昏,库克夫人,世上最老的一只乌龟,再也没有尾巴了,而塔里某只渡鸦,却饱得吃不下晚餐。
巴尔萨泽·琼斯路过威克菲塔。叛逆者大门之外,泰晤士河水拍打着河岸,夜色中,水声似乎比平常大了很多。他转头看见左边巨大的木闸门,那道门曾经打开过一次,放进来数条小船,船上押送的是叛国通敌的罪犯,他们一个个都瑟瑟发抖。但他懒得去想这类事情,他工作中要对游客们叙述无数遍那些细节,而游客们感兴趣的只是酷刑,砍头,还有洗手间在何处。他低头往前走,路过血腥塔,没看见塔上横七竖八的玫瑰。据说这些玫瑰在两位小王子被谋杀之前曾开过雪白的花。他同样没有注意到,塔上一个窗子里,隐约闪动着烛光,在那里,沃尔特·雷利爵士被关押了十三年之久,他的幽灵就坐在桌子边,轻轻咬着羽毛笔的末端。
守塔人爬上石阶,很快来到城垛上。泰晤士河从他面前滔滔流过,亨利三世的北极熊就在这条河里捕过鱼。但巴尔萨泽·琼斯一直抬头看着天空,因为他在努力分辨,这场罕见的雨会从何方来。他一边估算,一边用指尖摸着他的白胡茬儿,目光寻遍了整个天空,直到天边开始破晓。
自从丈夫离开把她吵醒之后,赫碧·琼斯就无法入眠,她嗅了嗅,发现枕头上有灰尘,心中不快。她翻转身,把嘴角边的一束头发拨开。她还是朝气蓬勃的少女时,头发总是立刻就被甩回背上,而现在只是慢慢滑落到她肩头。岁月不饶人,虽然光亮下,她头上偶尔会现出几根银丝,但大部分头发还是一如既往的黑,就和巴尔萨泽·琼斯第一次遇到她时一样。这有悖自然规律,他归咎于妻子的固执。
躺在黑暗中,她想像丈夫身穿睡衣,在塔里穿行,那只攥着埃及香水瓶的手,不再轻抚她。为了让他摆脱强迫症,她已经尽己所能。最开始,他还没走到卧室门口,就被她抓住。但很快,他提高了技巧,已经能够在成功逃到楼梯上之后,才听见从小就最怕听的那句话:“你这是要去哪儿?”汹汹狮吼,就像他母亲当初的样子。尽管如此,他把消失当成了一场艺术投入地表演,也因此获得了数次成功。
赫碧·琼斯开始监管他从公共图书馆借来的逃生手册,晚上关灯睡觉前,还会锁好卧室门,等她丈夫还在洗手间独自和便秘奋战时,把钥匙藏起来。但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一天早上,她记不起来自己把钥匙放哪儿去了。她羞愧难当,恨不能遁地消失,只好请求他帮自己找钥匙。他挪开格子窗旁边一块松动的石头,找到的却是散发着馨香的情书,这是他们恋爱时他寄给她的。然后他大步走到壁炉前,把手伸到上面的壁炉罩里,从壁架上取出一个可爱的罐子,打开后,他发现一对银质衬衫袖扣,上面刻有他名字的首字母,字体优雅迷人。妻子告诉他,这是四年前买给他的圣诞节礼物,后来却一直找不到了。她失而复得的快乐,还有巴尔萨泽·琼斯意外收到礼物的惊喜,让他俩暂时忘记了当时的尴尬处境。但很快,一切照旧,直到巴尔萨泽·琼斯在他妻子的床头柜抽屉中找到一个看起来无疑是性用具的东西。“这到底是用来干吗的?”他问道,按下一个按钮。接下来的三十四分钟,他俩再次忘记了当时的处境,乱七八糟问了各种问题。答案很快又引来下一个提问,接着就是一系列互相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