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塔下的尸体

帕梅拉·沃纳的尸体是一个叫常宝成[1]的老头发现的。这是个平头百姓——字面意思就是“一百个姓氏之一”——老常已经在家颐养天年，他住在离狐狸塔不远的一条胡同里。2月8号那个大冷天的早上，他带着自己心爱的八哥到鞑靼城墙边遛弯儿。走着走着他就看到了尸体。

用笼子养八哥是一项老北平传统，每天早上像老常这样拎个罩着蓝布刷着光漆的鸟笼遛鸟的老人不在少数。在北平，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习惯了这些鸟雀们在笼子里发出的歌声，还有成群结队的鸽子在大小胡同、紫禁城以及狐狸塔上空盘旋时尾巴系着的哨子发出的悠悠声。它们飞来飞去，最终总会回到主人的家里。老常每天都要到鞑靼城墙下面吸烟、喝茶、遛鸟。哪怕是天寒地冻、寒风刺骨也毫不含糊。他就是个生在北平，长在北平的主儿，这些都习惯了。

那天早上，八点刚过，他正沿着鞑靼城墙往东朝狐狸塔走去的时候，看到几个车夫蹲在野地里对塔楼下布满垃圾的壕沟指指点点的。那时刻，这片子还是静悄悄没人气儿的。跟城墙平行通往前门城楼的大路上来往的人群是看不到这下面的。

老常走近了去看热闹，同时小心地防备着黄狗。虽然这种本地土狗有着凶恶的名声，但老常知道它们很少咬人。就像穷苦的北京人一样，因为日本人切断了粮食和商业供应线，这些野狗们也常常是饥肠辘辘、无家可归。

后来，对于老常到底看到了什么是流言满天，每一次转述和重复都会把情况夸大。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看到那个躺在狐狸塔下的女人已经死了。那不是个普通女人，是个洋人，也就是老外。更可怕的是，她还被肢解了——尸体上到处都是被殴打、切割和砍剁的痕迹。

老常惊呆了。虽然冬天里在野外看到尸体也不是件稀罕事。这座城市的经济已经彻底崩溃了。自杀差不多成了一种传染病。最常见的是割手腕或者吞鸦片。每天趁着天蒙蒙亮的时候城里都会派出马车收拾冻僵的尸体。

何况最近还增加了一些政治谋杀。国民党的行动队和秘密警察跟叛徒们发生了激烈冲突。后者都是些认定东京必定会把南京和北平击溃的人，他们先下手为强，捞到一些占领之后的好处。甚至还有对立黑帮之间的火拼，就是日本浪人和他们高丽同伙犯下的暴行。

不过老常还没有亲眼见过这样的尸体。他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八国联军的暴行。后来，在20年代的时候，他又见过军阀们大肆砍头的威吓。现在，北平城里面又在进行着另一场战争。这是共产党和国民党以及亲日的汉奸之间的战争——每天早上报纸上都充满了这样的消息。可现在不一样啊，死的是个白人女子。毕竟，在大街上死的洋人都还是罕见的场景。

1935年的冬天，有个白俄流亡者就在狐狸塔下从自己破旧外套里掏出一把精美的象牙柄剃刀来。他挽起了袖子，把两只手的手腕都割开了，倒在狐狸塔下的地上，生命就这么慢慢地从他身上溜走了。第二天是拉车的车夫发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