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母是印度分裂的难民。1947 年英国撤离时将印度次大陆分成两块,印度西北部那一片一夜之间成了巴基斯坦伊斯兰共和国。外祖父母都出身于拉合尔(Lahore ,在今巴基斯坦境内)有教养的富裕家庭,他们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财产和地位。在新独立的印度,他们的家和许多旁遮普家庭一样,另起炉灶,适应社会,举步维艰地重新过上富裕的生活、拥有令人尊敬的地位,虽然在新划的边境线那一端,他们的家族早就享受过这种日子。到1955 年我母亲出生时,他们几乎已经感受不到划境的创痛了。
外祖父母住在孟买南部,这个狭长的海岛城市的尖端,外祖父就职于全球联合利华的印度分部——印度利华公司。他们并不觉得日子过得富裕,那个年代很少有人会有富裕的感觉:偶尔,外祖母精打细算的生活费会提前用完,她不得不向女儿借之前给她的零花钱。但是他们的生活环境是国际化的、开放的。外祖父母在由公司付费的商务旅行中出国旅行,在伦敦的特拉法尔加广场就餐,在法国巴黎看公共游泳池,还在阿姆斯特丹看过脱衣舞表演。外祖父会坐在阳台上的白色藤椅上,一份接一份地翻阅报纸,等到了中午他可以老到精准地剖析任何国家的政治局势,胜过这些国家的很多公民。他身着剪裁十分合体的西装,言谈中经常冒出“哦,你知道我1957 年以前在伦敦时”一类的话。外祖父母的房子位于孟买最好的公寓大楼里,其中一所属于一个著名的海滨物业,叫巴克塔瓦。他们在这些房子里款待外祖父的同事们,他们也人情练达、眼界开阔,大家喝着威士忌,听着迈尔斯·戴维斯丝绒般柔滑的小号声沿着墙壁流淌。
母亲性格独立自强。她在同龄人中是有魅力的领袖,出演话剧、组织活动、为慈善募款。她经常袒护自己的弟弟,姐弟俩都钟情于爵士乐和摇滚。她看伊妮德·布莱顿、简·奥斯汀和毛姆的书,听全印度广播电台(All India Radio )定期播放的西方音乐,也听印度电影歌曲。
但是他们环境的西化和现代可能只是一种假象。尽管有迈尔斯·戴维斯,但母亲依然受制于和父辈同样的文化——荣誉,这是在拉合尔长大的外祖母从小就被灌输的文化,虽然对每一代妇女都稍微放宽,但并未彻底消除。回想一下母亲后来说到的印度往事,我们明显能感觉到令人窒息的不必要的压抑。十几岁甚至二十多岁时,大人很少准许她去参加派对。有一回,大人让她和表姐妹去一个迪斯科舞厅,但是有一个条件,必须带上身材高大、身着白色纱丽的守寡的祖母。(由于极度缺乏娱乐活动,她们只得答应了这个条件。)母亲年纪再大一些时,外祖父母不准她出外和男性朋友吃饭。外祖母担心“社会”会说闲话。
母亲二十多岁时成了一名法语翻译,除了秘书外,她的办公室里就她一个女员工。当她在办公桌之间穿行时,她的短发和杏仁眼吸引来许多饥渴的目光。有些人在工作中表示对她有意思,但是她根本不予考虑,因为她暗自认为父母会为自己安排终身大事,因此她很可能嫁给某个出身不错的旁遮普男孩,他家也在孟买,他的父母七拐八拐地知道她的父母,他们不会干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嫁给另外的人甚至移民到美国去的想法,在那时的她看来似乎是遥不可及的。只有像我父亲这样有说服力的人才能让她改变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