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认为祖先灵魂不灭,商族若要寻求功利性的保佑,那么被视作上帝“宾客”的祖先神不可避免地伟大起来。卜辞显示,晚商时商王开始用“帝”字作为父王的谥号,祖灵与上帝有合体倾向,王权也随之有加强趋势,故周人的国王自命为“天子”就显得那么的顺其自然。其后,王权之巅还站着嬴政这位千古一“帝”,此是后话。商代青铜器上多有族徽文字,表明当时的社会尤重祖先血胤。部族的生存发展离不开女性的生殖力,子子孙孙均有赖于此。卜辞中关于商人向祖先祈子,关心“诸妇”的受孕生育、婴儿的平安以及为子取名的内容大量出现。《诗·商颂·殷武》中“以保我后生”之语便可为证。
商王国之所以能充当周文明的底稿,在于它已有了太多的斯文气与人情味,这是文明人类所必备的姿态。因为当我们检查周口店的北京人遗骨时,将会发现大量的【头颅】 都在同样的位置开孔,这孔便是活人在逝者头部开洞取脑的门户。实际情况是,后人认为通过吞食先人的脑子,可以顺利吸收先人的灵魂,得到先人的庇佑,同时继承其力量与技能。商人早已远离这种“离奇”,而将祖先高高供起。周人强化“尊祖敬宗”应是承继商人而来,他们相信正因为商国许多圣明的先王都在天上,所以殷后来的君王和臣民,才能够享受着天命。于是,上帝与祖先的地位逐渐发生了微妙变化——你可以摧毁我的上帝,但你不能亵渎我的祖先。祖先也是神,只不过比神更亲。从此,父兄才是家族之主干,宗庙才是部族与国家之象征,这并非是老人社会里的倚老卖老,暮气沉沉,相反,这种尊祖敬宗的精神指向乃是“子子孙孙”,此由周代金文亦可知。
所谓“在天之灵”,中国人仰望天空的时候,未必在揣摩神意,未必在祈求天帝,却极有可能想起先人。那么是否只有父系才有资格做先人呢?对日后父权的演进担忧是否是多余的呢?实际上,商代女性的地位并不低,如妇好、妇井等可参加田猎、征兵、在对外战争中充当军队主将,甚至拥有属地。商人为“妇”卜问生老病死、祸福安危,也属平常,而后母戊鼎更是商王武丁之子(祖庚或祖甲)因念母而铸造的。当然,妇之诸种权力必依托王权,而“诸妇”内部更是差异巨大,不可作笼统之论。自古中国的大人物未必都有严父管教,但多有慈母关怀。亲娘与母舅乃是血亲中之至重一环,在中国人的话语里,骂娘要比骂爹恶毒得多,而“操人十八代祖宗”,虽更是不堪入耳,但也确实收效明显。
相较于古埃及与两河流域的神权国家,殷商之寿数并不出众,但其接替者开创了一种道统不灭的文明,商是与有荣焉。“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不是空言,而真是有源头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