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鲜血护卫西班牙民主
马德里体育场舞台三面巨幅的屏幕上,放映着六十年前他们年轻矫捷的身影,在炮火的烟硝下,纵横跳跃在西班牙的战壕里。当年,他们四万多人都不是征召而来的。他们是从五十三个国家,志愿来到西班牙,用鲜血来护卫西班牙的民主。1939年4月,当西班牙内战以法西斯的得逞和民主人民的失败告终时,他们之中已有三分之一长眠在西班牙的橄榄树下,化成西班牙的泥土。幸活下来的战士们,黯然离开了西班牙。无法接受正义之战居然战败的事实,西班牙成为他们心底永远的伤痕。
五十八年前他们离开时,在巴塞罗那的送别会上,西班牙的女英雄伊巴露丽向他们告别的讲辞上有这一段:“我们不会忘记你们。当代表和平的橄榄树重新发出绿芽、编结成西班牙共和国胜利的桂冠时——请务必回来!”
在嗣后的岁月里,佛朗哥埋葬了西班牙的希望。自由与民主成为三十六年白色恐怖的阶下囚。直到二十一年前佛朗哥去世,西班牙才慢慢复活起来。1995年底,西班牙议会一致认为国际纵队“为维护(西班牙的)自由和民主所做出的功绩,应于承认”,因此决议要颁给这些当年为捍卫民主西班牙而战的国际志愿军战士公民证!议会里,就连佛朗哥的同情者也怯于投反对票,而得以全体一致通过这历史性的决议!西班牙人民果然没有忘记他们,尽管经过了六十个年头。
在万人掌声、泪光和口号声中,三百多个他们,来自二十九个国家,步履蹒跚、拄着拐杖、坐着轮椅回来了!马德里体育馆里,一首颂诗接着一曲赞歌,全场如痴如醉。最后,西班牙老诗人阿尔贝蒂(Rafael Alberti)走上舞台,向台前的老战士们吟颂六十年前献给他们的诗篇。当最后一句“兄弟们,你们的名字照亮了马德里!”的语声方落,突然镁光灯转向,把台前的他们照得通明。几乎同时,观众席上的人全站起来了!“No Pasaran !”的万人呼喊,像万顷波涛排山倒海似地淹没了整个体育场。
四万多个志愿军只剩下几百人
泪水从他们老迈的脸上滑落。我知道,他们许多人也说过,参加西班牙内战是他们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他们说:“如果历史重演,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尽管西班牙内战在他们的心底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然而在这一刻,在看到佛朗哥政权下成长的新一代也向他们狂热地欢呼时,六十年来深植心口的创痛终于全好了。六十年前他们打的这场正义之仗,终于以胜利的脚步赶上了无情的岁月,取得了历史的认可。瓦内莎(Vanessa)这批大学生端着水,一杯一杯恭敬地送到他们手上。有人问瓦内莎为什么来这义务服务。她说她的祖父当年也和国际志愿军一起参加过西班牙内战,“每次当我帮国际志愿军时,我感觉就像帮我祖父一样。”说完,她竟嘤嘤地哭起来。
一直没有人知道,当年四万多个国际志愿军,而今还有多少人健在。但是能够走动的、可以坐轮椅的,都来了,就剩下这么三百多位老人。他们是幸运的,他们熬到了今天,看到了胜利的果实。
在这个胜利的日子,我和宁远却不禁想起那些不能来的战士们。美国木匠纳尔逊,从西班牙战场回到美国后,就受到美国政府不断的传讯和监视,在麦卡锡时代竟被判处二十年徒刑。德国耿直风趣的科尔梅斯,他新坟绿茵上海棠红的花蕊,还含着清晨晶莹的泪珠。印尼医生毕道文,参加西班牙内战之后,赶去中国参加抗战。还有多年来,我们遍迹天涯,寻觅中国战士的脚迹,像弱不禁风的留美工程师张纪、耿直山东大汉张瑞书和刘景田、四川炮兵书生谢唯进、上海跳船水手陈阿根以及阵亡在西班牙的美国华侨陈文饶,……然而他们都已不在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