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清七十年》中,唐德刚先生提到革命和变法时曾说,“革命易而变法难也,盖革命者,革他人之命也,革他人之命则敌我分明、对象显著,而手段单纯;变法者,变自己之法也,变自己之法则对象不明、敌我难分,而手段千变万化也”。此时的李鸿章应感触最深,他并不是要革命,而是要改革,要修铁路,他没有敌人,只有拦路虎、搅局人和旁观者。
十五年后,李鸿章在出访德国时,他问有“铁血宰相”之誉的俾斯麦:“有一个问题想向您请教,怎样才能在中国进行改革?”“在这里我不能断言”,俾斯麦老实地回答道。
于是,李鸿章又问:“在我们那里,朝廷在给我制造困难、制造障碍,我不知该怎么办?”俾斯麦回答说:“反朝廷是不行的,如果最高层完全站在您这一方,有许多事情您就可以放手去做。如果不是这样,那您就无能为力,任何臣子都很难反抗统治者的意愿。”
李鸿章再问:“如果皇帝一直受其他人影响,那我怎么办?每天都有一些麻烦,让我很难开展工作。”俾斯麦伯爵这时回了一句法语“Tout comme chez nous”(跟我们这里一样),接着他又用德语说:“在我当首相时,也常遇到这种情况,有时来自女人方面……”李鸿章知道,他遇到的阻碍不但来自女人——慈禧,更来自男人——大清王朝的那些顽固派。
在当时,几乎所有的风俗、信仰、文化、习惯、人心都不站在他那边,但是李鸿章并不气馁,他阳奉阴违、先斩后奏、偷梁换柱,只为了保住一个希望、一个开头。
因为李中堂知道,早在他的铁路修好五十六年前,世界上第一条铁路就已在大英帝国投入使用了,从达灵顿到斯托克屯之间,长21公里,速度为4.5km/h,这条铁路实现的并不单是运输价值,还驮起了英国在世界现代化中的地位。李鸿章似乎很明白,这既不能吃也不能喝的铁疙瘩,对有着五千年历史、四万万人口和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中国,有什么意义。
今天,重新打量一百三十二年前李鸿章在火车上的那张留影,从他的背影和表情,你可以看出一个谋事者的彷徨和无奈,如果看得仔细,你还可以看出一个改革者的手腕、勇气和远见。
后来,铁路这项最适合中国的运输方式,被袁世凯继承下来,被孙中山继承下来,渐渐成为现代生活的一种象征,中国大地上一时白烟滚滚,车声隆隆,载着中国追赶世界的背影。在一百多年的沧桑之后,今天的我们坐着火车、动车、高铁一路山呼海啸时,我不知道有几个人会怀念李鸿章?甚或有几人会知道李鸿章?斯人已作古,我们还在滚滚向前,向前……
在登上月球后,阿姆斯特朗说过一句话:“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同理,对于李鸿章来说,那10公里的唐胥铁路只是他个人的小功业,却是中国的大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