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和蓝海
1896年,法国人顾拜旦给清政府发了一封越洋来信,邀请大清国参加将在希腊雅典举行的奥运会。这是世界上第一届奥运会,也就是被后世称为“万国运动会”的那一次。
在开幕式上,各国国旗依次随国歌升起,只有清朝的黄龙旗飘起时没有国歌,洋人一时哄笑。这时候,有一位老人站到黄龙旗下,唱起安徽民间小调《茉莉花》,孤独而执着,细微却悠扬,在场的人都听得入了迷,他们从来不曾听过这么独特而好听的国歌,以至升旗结束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他们不知道,唱歌的老人是74岁的李鸿章。
这件事,经常被用来表明李鸿章的爱国。而在我看来,这虽然不乏爱国,但更深层的味道却是李中堂对晚清帝国的拳拳用心,在这种细节小事上他也要让大清赶上世界的步伐。
早在1864年,李鸿章在给总理衙门的信中说:“中国文武制度,事事远出西人之上,独火器万不能及。”他想要的先是枪炮弹药,再后来是轮船、铁路、电报等一切西洋事物,于是他开厂设局自力更生,一个天长地久、日出日落的中国从此在机器声中发愤图强。
李鸿章,这个晚清的糊裱匠,一心想要走出农业帝国的伦理,即使步履蹒跚,一步三回头,他还是坚定地要拽着这个古老帝国和千年王朝从土地走向海洋,因为只有那里才是希望。
对李鸿章,美国人的评价是:以文人来说,他是卓越的;以军人来说,他在重要的战役中为国家做出了有价值的贡献;以从政来说,他为这个地球上最古老、人口最多的国家的人民提供了公认的优良设施;以一个外交家来说,他的成就使他成为外交史上名列前茅的人。
这评价固然不错,但是对一个千年帝国来说,最缺的显然并不是这样的人,也不是这样的功业,在这个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李鸿章要奔走的路,是中国到世界的距离。
19世纪的中国,黄河边的中国,就像滋养着它的那条河一样,九曲回肠,蹒跚挪步。黄河从青藏高原巴颜喀拉山北麓的冰峰雪山中发源,南至秦岭,北抵阴山,向东流去的几字形道路上,经过黄土高原变成一条裹沙挟泥的黄色的泥河,它的每一次决堤都把老百姓带入苦难流离。而中国,从三皇五帝到夏商周,三国两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每一次改朝换代帝国都要在刀光剑影中重新来过,支撑它的依然是那样的权力运转和老旧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