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渡:我感觉到您内心有着强烈的孤独。
王跃文:也许是吧,我很孤独。孤独这东西在我是由来已久的,并不因为生活环境的改变而消失。我记得当年迷恋罗大佑歌曲的时候,还是一个倔头倔脑的少年。那时不知怎么回事,我平素没有音乐细胞的,罗大佑的歌却一下听到心里去了。夜里,我坐在窗下,听着不知被翻录了多少次的沙哑、苍凉的罗大佑的歌声,心中感觉实在无以言说。我慢慢意识到,这种感觉就是孤独。有时听遥远处火车呜的一声长鸣,一头撞进茫茫夜色,渐行渐远,我也会感觉孤独。罗大佑有首歌,歌名我忘了,里面几句歌词我却印象很深:“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姑娘您别哭泣,我和您在一起,今天的欢乐将是明天怆痛的回忆。”
我活了这么些年,爱情这东西是什么,好像也不很清楚。这暂且不去管它。但永远是什么,我倒慢慢有几分明白。只是越明白,越不愿说,越不忍说。永远是什么呢?就是孤独。
伊渡:我有时也感觉孤独就那么没来由地笼罩着自己。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孤独,好像仅仅只是孤独而已。
王跃文:我有时并不很信科学。按科学的说法,孤独只是一种心理感受。我却相信孤独这东西肯定是一种生理机制,一种物质,它蛰伏在我们大脑某处,就在那里,阴暗,固执,沉默,与我们的生命共始终、共存亡。有时我们感觉不到孤独,那是它睡了。可它只打了个盹,一转念间它又会醒来,睁着灵闪的眼睛。我忍不住想象人的大脑。我们已经能知道大脑的模样,它的构成、功能,哪里管形象思维,哪里管逻辑思维,好像都挺明白。可孤独所在的那块地方,永远处于黑暗蒙昧之中,没有任何一束亮光能照亮它,不论是神,还是人。
伊渡:作家也许本来就需要孤独?孤独也许是创作的必要条件?
王跃文:写作,孤独是必要的,但作家也是人啊。其实,每一个人,都害怕孤独、逃避孤独。它像虫子一样无情啮噬着您的神经、您的生命,把您的心吃个空空,除非您已麻木到以为自己没有心。千万别凭一个人的外在生活去判断他是否孤独,当今最有名的喜剧大师憨豆先生就是严重的抑郁症患者,曾贵为王妃的戴安娜因为孤独而去求助医生和药物。逃避孤独的方法其实只有一个,就是彻底把自己的心交出去,让别的人,或者神,或者不管什么东西代为保管。于是有人成了宗教狂,有人成了艺术家,有人纵欲无度、及时行乐,有人吸食毒品。也许只有彻底迷失自我、丧失自我,孤独才不再存在。我靠文学救赎自己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