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糟了。” 郭嵩焘嘟囔着从怀里摸出一小锭银子丢给掌柜,问他这里可有马匹借用。掌柜抄起银子,眯着眼睛瞅了瞅,告诉郭嵩焘他这儿只有两头走骡可借。“别嚼老婆舌头,快牵出来与我。” 郭嵩焘急得五内俱焚,跌跌撞撞地跟着他到后院牵了走骡,一抖缰绳便夺门而出,向前门外大街奔去。
果子巷离韩家潭、陕西巷所在的八大胡同并不算太远。郭嵩焘在北京数年,自然知道这里是京城最著名的风月场所。平时除了寻欢作乐之徒外,逢大考之年各省举子办花酒也多在这一带,自然甚为热闹。只是他不知道曾子城与刘蓉等人在何处吃酒,故而寻觅起来甚是辛苦。其实此刻曾子城就在韩家潭巷口一处名为采环阁的妓院里与一众同乡聊得正欢,自不知祸事就要从天而降。
采环阁是韩家潭少有的南派妓院,修得富丽堂皇,正厅的琉璃灯上十几支大蜡烛点得如同白昼,曾子城同二十几个湖南同乡正在饮酒会文。却见这群人有的锦袍皮衣,有的粗布衣褂,更有的补丁连缀,却都欢天喜地,一个个喝得红头涨脸。本来曾子城是不太喜欢这种场合的,只是今天刘蓉听他回来述说被穆相青睐,就撺掇着他请客会文,甚至连银子都为他准备好了。碍着刘蓉如此盛情,曾子城就被他们连拽带拉地进了妓院。
“曾兄的诗沉郁隽永,着实耐人寻味,不如再来一首让我等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也是好的。”一个圆脸举人拖着破锣嗓子大声说道。曾子城斜睨他一眼,心想今日会文暂时中了头彩,想必这个曹令悟不服,既然如此不如趁此机会再显露一把,博个诗作名声。一来让他们心甘,二来对将来在京为官也多益少弊。念及此处笑道:“好,敢请曹兄出题。”
“嗯……”曹令悟放眼四望,最后把目光落到后窗外的雨幕中,一指外面积满了水的小池说道:“就以此为题吧。”
“哦。”曾子城沉吟片刻,站起身望着一汪池水道:“屋后一枯池,夜雨生波澜。勿言一勺水,会有蛟龙蟠。物理无定资,须臾变众窍。男儿未盖棺,进取谁能料。”
“好!”对面桌旁一个国字脸的书生马骏才笑道:“好一个‘男儿未盖棺,进取谁能料’,真不愧是才子,如此大气的诗作真真让人咀嚼不尽。”
“这有什么,不就是五言嘛!大气的我也有。”曹令悟晃着脑袋清清嗓子诵道:“醉卧美人膝, 醒掌杀人权。不求连城璧, 但求杀人剑。”他刚刚抑扬顿挫地背完,马骏才就冷笑着打断了他:“这是你的诗么?此诗载于《永乐大典》卷九百三十三支中的‘佚名诗集’,成就年代不可考。”
“马兄还有过目不忘之能,着实让人佩服。”曹令悟端起杯酒干了,用筷子在菜碟里拣出粒花生米放到嘴里,咯嘣咯嘣地嚼着:“曾兄、马兄如此才学,将来入了翰林写诗做文章定可大展宏图,日子长着呢。”听他酸溜溜地这么一说,曾子城倒不好意思起来,当下谦虚道:“足下也是谦逊得紧了,只一科不中也没什么,大不了从头来过就是。在下也读过些《六书》、《字触》、《麻衣神相》类的杂学,看曹兄鼻直口方,气宇轩昂,实非常人。只需用心攻读,下科必定高魁得中,太平宰相做上二十余年。”
曾子城说得不多,却正点到曹令悟心上。他出身于江苏官宦之家,祖上在雍正年间做过道台,颇有家资。如今闻得曾子城之言,虽然只信七分却也欢喜得紧:“你小子真会说话,这一大碗米汤给我灌下去是想哄得我高兴替你会账么?你既学过术数,那帮我相相面可好?”他的话音刚落就引起了不少共鸣,连刘蓉都撺掇着曾子城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