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的欲望
经常搬动工具书简直就像举重练习,这种锻炼常常令我觉得自己肌肉结实、振奋昂扬,有时竟也生出把堆得杂乱无章的书整理整理的念头。然而现实是,我病痛缠身,难以胜任。我知道有的人天生就喜欢整理,或者总有办法把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我不是。平心而论,就算弗朗索瓦占据了家里大部分可用空间—我霸占的地盘也不少。他的书集中放在一起,我的散乱在各个楼层。我习惯在床上看书(卧室在二楼),可法国文学、教材和游记类的书却挤在三楼的工作室(园艺学和植物学书籍堵住了通向露台的过道,十五本书因此占去了九个平米)。外国文学、散文集、大部分尚未开封的纸箱堆在二楼的阁楼,还有侦探小说(它们躲在备用床后面,也叫做“受难床”,因为我们俩之中的那位男士在咳嗽或者赌气时,就去那张床睡)。菜谱放在底楼厨房的搁架上,搁架同时也放碗碟(碗橱用来放酒杯和桌布了)。几本音乐书籍放在音响边上。小图册则占据了咖啡桌。
书虽零乱,却也乱中有序,只有一个坏处:每次怀抱一大摞书上下楼梯,总会有种在学校被高年级生捉弄的感觉。其实,问题就出在那些无序散落在各处的书上:除了床上的一堆之外,那些应该搬上去或者搬下来的书,读完之后总被我随手丢在最近的楼梯上。通向工作室的楼梯空间因而急剧缩小,每次上下都举步维艰,不得不借用衣柜旁边的小台阶。椅子上、茶几上、茶几下,到处丢满了书,连浴室也难逃此劫: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时,我就去浴室读书;半夜醒来,也去那儿看一会儿书再接着睡;清晨醒得太早,还是去浴室读书打发时间。
其实只要稍加约束,每周进行一次小规模整理也就够了。但每到了该理书的时候,我总能找到更有意思的事情来做—比如看书。时不时地,也会有种危机感,觉得有必要收拾收拾。我让弗朗索瓦订购了一些玛德里克牌书架。弗朗索瓦倒是说干就干,可书架板送来之后,我们要拖好几个月才想起来把它们组装好。为了推卸责任,我声称书架只有最上面一层还能再装几个书板,而我一登高就头晕。恐高症是上了年纪才有的,说发作就发作。以前在诺波里城墙的墙脊上跑来跑去都没事,昨天在枫丹白露森林,站在一块不过三个苹果垒起来那么高的石头上,我竟然吓得目瞪口呆。如今站上一张小板凳都让我觉得恐怖,可我还是大无畏地爬上滑轮转椅,为三楼工作室装上了窗帘杆。
偶尔几次,整理的欲望突如其来,终于让我克服了懒散和恐高。这种念头来得惊雷般猛烈,付诸行动也闪电般迅速,虽然我并不总是有恰当的理由。这一次,为了腾出地方摆一台小小的取暖器,我竟然痛下决心,将乱七八糟的一堆本杰明·拉比尔漫画、国家博士论文、各种杂志和稿件清理了一番。订购的取暖器送到之前,我已经花了三个星期为它收拾地盘。弗朗索瓦第二天就要从里尔回来了,头一天晚上,随着十点的钟声敲响,我开始动手收拾,工程浩大:挑选、分类、通风,上楼下楼几百趟。忙到半夜,终于大功告成。冲个澡上床,看一小时书,时不时用满意的目光打量打量空荡荡的房子。快要睡着了……突然看到壁橱门半开着,把门关好再爬上床。瞥见椅子上堆着一些衣服,把衣服收拾好再爬上床。又发现取暖器下面有一道长长的污渍,仿佛阿丽亚娜火箭尾部拖着的白烟。下床找来水桶、橡胶手套、海绵和清洁剂。为了去掉这道痕迹,我最终把整堵墙擦了个遍,干净得就像一块广告牌。擦到穿衣镜那块长三米高两米的明净地带时,我明智地为这次大扫除画上了句号,也顾不上其他几面墙还是香烟熏得灰扑扑的样子。放好工具,重新冲个澡,上床,再起来捡起我的浴衣,又躺下。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小鸟的晨曲(不是夜莺,是云雀),我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把《与癌共存》一气读完,然后吃了早餐,赶去上班。破天荒地,我竟然八点半就到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