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痴症候群

如果有人正在读《东方游记》的大结局，或者准备开始看阿兰·蒙当东的《实用礼仪大全》，又或者经不住诱惑买了本克拉林的《女当家的》—那么仅仅把这些书每天放在包里背来背去，就足以把他练成名副其实的码头搬运工。因为少说也有三公斤的书，晃悠悠兜在背包里，沉甸甸压在肩膀上，从脊椎到尾椎，一节一节被压垮，最后整个背脊弯成一张弓。除此之外，从早到晚埋头苦读，颈椎炎、肩周炎接踵而来，粗糙的骨痂和接触性皮炎也会不期而至。

读书上瘾危险健康，甚至有可能导致残疾。比如它会让人耳聋（“亲爱的，看完书去买棵生菜好吗？”“……”），只有高压锅愤怒的喘气声才会让他从选择性失聪中恢复过来。胡萝卜烧焦了，他却一丝煳味都闻不到（诊断：暂时性嗅觉丧失综合征）。

读书还让人失眠，宁可眼睁睁地错过“睡意列车”（这种车每两个小时才发出一趟），也不愿放下读得正起劲的章节。为了不打扰“另一半”休息，他们可以坐在抽水马桶上或者浴缸里看书（我干脆在浴室里放了张躺椅），忘却时光飞逝，任凭夜色流淌，只顾一页接一页地往下翻。书痴们总说他们因为失眠才看书到天亮，却不愿承认他们是沉湎于书本才导致失眠。他们还能在手电筒、路灯、闪烁的霓虹灯、汽车照明以及烛光等各种光源下看书，终于毁了眼睛，年纪轻轻就戴上夹鼻眼镜。

爱读书的人情绪多变，喜怒无常。读艾瑞克·纽比的《兴都库什山区游记》时我经常把书竖起来，躲在后面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顺便也让邻座看看这本好书的名字）。读到伤心处，又无所顾忌地哭出声来，主人公死了，我的心也碎了。

读书人还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从经典名著到侦探故事，从社会学专著到旅行游记，从历史小说到烹饪食谱，从书信集到英雄传奇……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把这些书混起来读。1996年9月30日那个星期，我就以这种方式读完了《贝奥武甫》、瓦加斯的《蓝色圆圈之谜》、科马克·麦卡锡的《果园守护人》和杜芙–戈登夫人的《埃及信札》。

他们的脑瓜能装下这么多东西吗？当然不行。他们通常很健忘，读到一本好书，以前看过的就忘到九霄云外。因此他们会把精彩之处摘抄下来以免遗忘，但经常也会一连好几个星期把这事彻底忘了。我怎么都记不起是在哪本书里读到一段抨击“艺术的性别”展览的惊世骇俗之词（哦，想起来了，是蒂埃里·荣格的《摩洛》），忘记了诺曼·刘易斯的《逃离赤道》表现了什么主题，对赫塔·米勒的《人是世上的大野鸡》也只有非常模糊的印象。聚斯金德不就在一篇文章里传神地描写过这种感受吗？那篇文章后来又被哪本书转载过一次？……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装傻，我的记忆出现了空白，脑子一团乱麻。不过，莉里亚娜很快会让我摆脱困境的。

好了，她帮我想起来了：那是1987年12月，昙花一现的《文学报》上一篇题为《文学健忘症》的文章。法耶尔出版社1997年出版的《一场战斗和别的故事》转载过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