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在我出生之前,育婴房里的婴儿,将近百人,却无一名男婴。于是在医生和护士之间,我就被冠以“花花公子”的称号,此后二十年一直深受其累,常以此为由,遭人戏谑。后来有一次,老妈隔着育婴房的玻璃,对我说:“小皇帝,你总算出来了!这后宫三千佳丽等你等得好苦啊……”
长到六个月的时候,有人发现我与寻常人家的孩子稍显不同。说这孩子太老实,不踢不蹬不翻滚,不是好兆头。老妈说,老实了好,老实孩子带着省心。那人忧心忡忡地说:“只怕省心在前,费心在后。”
再往后的事情,不必一一细说了。陌生与茫然、痛苦与隐忍、希望与失望的治疗过程,如同一支支画笔,描绘了我幼年时期的全部时光。那时,族中长辈劝解老妈,让她再生养一个,其言下之意就是放弃对我的抚养。许是生意人的天性,大概认为投入和回报不成正比吧。只是老妈听完,转身便走,她说:“不管孩子怎样,既然我把他生下来,我就要把他养大。老天夺走他多少,我就用爱来弥补他多少。”老妈说这句话时,她心里下了多大决心,做了多少准备,我这支笨笔写不出万分之一来。我只能告诉你,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而且,她做到了。直到我六岁以后,家里才添了一个妹妹。彼时,我已能用简单的方式向这个世界表达自己的喜好。
记得那时,家里没有空调。一到夏天,屋子里热得如同蒸馒头的笼屉。电风扇即使开到最大挡,吹出的风依旧带着一股令人虚脱的热流,能把人闷得冒出烟儿来。实在热得急了,我就坐到院外的李子树下。浓浓的树荫泛着凉意,空气中还飘散着李子酸甜的香气,动动鼻子就能知道这是夏天的味道。我光脚踩在晒得滚烫的石阶上,沙砾粗糙,痒痒地硌着脚心,老妈说可以按摩穴位。到了晚上,空气潮湿,蚊子也比白天多了不少。老妈点起一支蚊香,挂在树梢上,然后搬把摇椅坐在旁边,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来,给妈讲个鬼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一边讲着故事,一边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那时的夜空,纯净如水,繁星密布,如同水晶漂流在深色的湖面。我慢慢说着,慢慢看着……慢慢地,我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