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踌躇满志,动身去乌兰镇总兵衙门报到。乌兰镇总兵叫宋庆,他的军队号称“毅军”。宋庆是直隶七个总兵中资格最老的一个。令曹锟受宠若惊的是:一位正四品的都司大人居然破格接见他。那位都司一本正经地询问他几句,鼓励一番,提笔写了一纸公文,派了一辆马车把他送到二十里外的步兵左营营部。一位姓周的管带又是点烟,又是敬茶,接待十分热情。他笑容可掬地拉了一阵家常后,不仅任命他哨官之职,而且准他一个月婚假回家完婚。曹锟高兴地给周管带施过礼,坐上驿车向家中飞奔。
曹锟坐在颠簸的马车上,颤悠悠,思悠悠。
他想起了父亲。父亲三年前死了,留下遗腹子——他最小的弟弟曹锳。父亲在弥留之际拉着曹锟的手说:“孩子,原谅我吧,我打过你,骂过你,把你赶出家门。这件事一直像块心病藏在爹的心底。爹去了,你要好生照看你的母亲,特别是你没见面的小弟弟。”说着,咽了气。曹锟哭得死去活来。
“爹呀,儿回来了,做官儿了,您如九泉有知,该多高兴啊!唉,想来,儿已经三年没给您老烧纸了。”想到这里,曹锟的眼圈儿红了。
他又想起了娘。娘生过十一个孩子,活了七个,才四十多岁,就衰老得像六十岁的老太太。背驼了,腰弓了,脸皱得像干枣。虽然她儿女众多,她也从不和他们讲大道理,可孩子们没有不敬畏她的。每当他们有个灾病,娘总是把他们揽在怀里,颤着,摇着,唱着古老的儿歌,讲着从姥姥那里听来的故事,给他们做香喷喷的鱼汤。那一年,曹锟沉湎酒色,坑了老本儿,父亲把他装进麻袋拖至海边,是娘和姐苦苦哀求,才留下他一条命。娘把他安放在炕上,脱得赤条条,蘸着盐水给他洗伤,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滴在他炽热的胸膛上。娘说:“孩子,娘太累了,你就不能叫娘少操点心吗?!”
他哭道:“娘,我发誓,一定往人上长!”
一滴热泪溢出眼角,冷风一吹,蜇得眼睑生疼。他自言自语地说:“对,我先回家看娘。”
他想起郑谦。两年前,他已告老还乡,在天津近郊置办了一片庄园,用他几十年喝兵血得来的银两,为自己建造了一座舒适的安乐窝,虽然斗大的字认不了几升,可他还是戴着老花镜,拿着一本学善居士(梁发)写的《劝世良言》,摇头晃脑地读,嘴上常说“勿行杀害之事,勿行奸邪淫乱之恶”,可干起鼠窃狗偷的事来,还是相当有功力的。想起郑谦,自然想起他的女儿,胖得像面团,白得像莲藕,一口讨人喜欢的小白牙,一对小酒窝儿……想起她不久将跟自己同床共枕,曹锟心里像灌了蜜,甜滋滋,热乎乎的……他差点笑出声来,心里说:“对,先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