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国璋被激怒了,脸热辣辣地烧,鼻子一酸,眼睛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想说,说既刻薄又狠毒的话;他想闹,闹得既痛快又不讲分寸。可是,他既没有说,也没有闹,而是狠狠地看了舅父一眼,眼神里有火光,有轻蔑,有愤怒,又有悲叹。他把头点了三点,连说三声“好”,回身把行李卷往肩上一甩,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了。舅父凌乱的脚步,伴着凌乱的拐棍顿地的声音追出来,在台阶上止住,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说:“正古道儿蹲庙旮旯儿的货!”
冯国璋不知道怎么出的茂源商行,那花厅,那甬道,那回廊,那曲径……凉风一吹,眼睛隐隐作痛,他才知道自己哭了。他就这样走出了今生今世再也不愿见到的茂源商行。
他走在保定府狭窄的街道上,忽然,身后传来嘚嘚的马蹄声,夹杂着喊声:“闪开,闪开,总兵老爷过来了!”街上的人纷纷向两旁躲避。他被人群撞击、裹挟,直至被撞倒。“他妈的,你找死!”直到背上重重地挨了一鞭子,他才回头去看。只见一个耀武扬威的军官,坐在一辆崭新的德制四轮马车上,一左一右搂着两个妖艳的女人,前呼后拥地跑过来。冯国璋面对总兵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冷笑:“总兵?总兵有什么了不起!等着吧,我要当总督,当总统,我要出人头地!我要混得像个人样子!”
想归想,现实归现实,他的肚子咕咕叫了,才想起两顿没吃饭了。正好旁边有个卖烧饼老豆腐的小铺,他在就近的一张条凳上坐下来:“掌柜的,五个烧饼,两碗老豆腐!”“来了,”小伙计嚷着,“五个烧饼,两碗老豆腐!客官,一共五个铜子儿,掏钱吧您哪。”
他去掏钱,怀里没有,衣袋里也没有。他皱起眉头,想了想去掏铺盖卷儿——也没有,他母亲苦拔苦拽的压箱底钱,他妻子陪送的体己钱,都让他丢了!他感到头嗡地一下涨得像个笆斗。他说了声“对不起”,背起行李到了当铺,把行李卷儿往高高的柜台一扔:“当!”
冯国璋来到火车站,买了一张火车票,空着肚子去了天津卫北的大沽口。他有个族爷叫冯士爽,在天津小站直字营当文案。他找到冯士爽,没怎么费劲儿,冯国璋的名字就出现在某队(连)火头军的花名册上……
清朝一开国就继承了明朝“开科取士”的制度,大肆宣扬“学而优则仕”,“书中自有黄金屋”,“好男不当兵,好铁不碾钉”等做人之道,鼓励青年参加科举考试,形成“重文轻武”的社会风习。可当清王朝接二连三遭受列强欺侮,尤其经过太平天国起义、捻军起义之后,朝廷悲叹国家“无可用之兵”,不得不临时抱佛脚,扭转“重文轻武”的风习,用升官发财的哲学引导青年“投笔从戎”、“报效国家”。冯国璋既没钱买官,又没门子科举取士,只好走从军这条路,来实现自己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