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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白鹿原》:陈忠实、王全安(7)

杨澜访谈录之超越 作者:杨澜


杨澜:我记得您在写一篇文章的时候说,当您看到过去农村都集体所有制,后来又包产到户,白鹿原上又开始砸各种木板、界碑,大家又要开始自己种自留地的时候,有一种巨大的历史的倒退。

陈忠实:我们区上领导把我安排到灞河边上的一个公社,就是现在的乡镇。我们两个人作为一个工作组,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去给农民分土地、分牲口,把集体的牛马让农民通过抓阄儿抓回去,谁抓回去就是谁的了。把牲口分到每家每户之后,已经到半夜了,月光朦胧,骑着自行车回我住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跟三十年前的柳青正好相反。柳青当年在长安县走村串巷,说服农民把土地归拢到一块,建立合作社;三十多年后,我在渭河边上,再把合作社的土地一块一块分给农民。那么这三十多年来,作为我老师的柳青和我的做法,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三十年啊,三十年起码过去三代人了,那么这三代人在这三十年内,经历了什么?为了了解1949 年以前的陕西农村,给《白鹿原》的创作积累素材,陈忠实前往西安周边各县查阅县志。1986 年的一个晚上,当他在长安县旅馆住下时,一位朋友来访,似有不解地问他:“你到长安县花时间下功夫查资料,你到底想弄啥?”借着酒劲,陈忠实坦诚相告:“我想给我死的时候有一本垫棺作枕的书。”

杨澜:您当初要写这本书,如果给一个必须要写、不得不写、不写不行的理由,那又是什么呢?

陈忠实:因为我从初中就喜欢文学,大半生都在业余写作。这个就作为一种个人爱好,完全是指向自己人生的一种兴趣吧。你喜欢了一辈子文学而没有扔开,还在喜欢写作,那么起码有一部,能让自己持续了一生的心愿吧,爱好能得到一种慰藉。那个时候朋友聊天,喝了点酒,朋友问说你这个小说下这么大功夫,到处跑着搜集、查阅史料,到底要写什么啊?我说我要给我死的时候,做一部垫棺作枕的书。

杨澜:这有点青梅煮酒的意思。我觉得所有创作文学艺术的人,需要有这么一点狂傲的。

陈忠实:这不是狂傲,这是完全指向自己的。给我做垫棺作枕的书,不是要在世界上造成啥影响,是完全安慰自己这个喜欢文学,几十年这个心情。1985 年,正当陈忠实的创作生命发生转折之时,20 岁的王全安也找到了人生新的方向—— 他突然萌发了拍电影的欲望。

王全安:我当时在法国谈的那个女朋友是苏联的。当时苏联也有一个文艺代表团,他们的翻译是个法国人,她会讲俄语,我拍电影的原因就是这样产生的。有一天她跟我说有一个法国电影她特别喜欢,一个叫《老枪》的电影。她说这个事儿是真事,就发生在附近,有一队德国兵把一个村的法国人都杀害在一个教堂里,我们去看看。去看了以后,就看到那个确实很真实,那个教堂,那个讲解员我都很熟悉那种口吻,有点像我们讲革命史的那种口吻。

杨澜:很凝重的那种?

王全安:对,那个语调我很熟悉。也许是我看到这个姑娘谈到电影的时候那么欣喜、那么眉飞色舞,说起她小时候好像还参加过一个电影的时候。就那个下午,你突然好像觉得电影跟你有了联系。就是我为什么不拍电影呢,我也应该拍电影,我也可以拍电影,拍电影可以让一个异性这么喜欢。所以就在那个时候,我就下了一定要拍电影的决定。1987 年,王全安考入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西安电影制片厂担任导演。由他编剧并执导的电影《惊蛰》《图雅的婚事》《团圆》等,在国际电影节上屡获大奖。而他对于中国当前社会现实的关照、独特的电影语言,也让他成为中国第六代导演的代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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