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弹爆炸的那天早晨,耶稣会威廉·克莱因佐格神父的身体相当虚弱。战时的日本食物很难让他吃饱。此外,生活在日益排外的日本也让他倍感压抑。自从祖国战败后,他身为德国人也不受欢迎了。克莱因佐格神父今年三十八岁,长得像一个发育过快的男孩:消瘦的脸庞、突出的喉结、塌胸、摇摆的双手、大脚。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有一点驼背。他总是很疲惫,更糟的是,两天前他和同事切希利克神父一起患上了严重的急性痢疾。他们觉得不得不吃的豆子和配给的黑面包是罪魁祸首。另外两个与他们一起住在登町教区的是拉萨尔主神父和希弗神父。幸运的是,他俩没有染上痢疾。
原子弹爆炸的那个早晨,克莱因佐格神父在六点醒来。由于生病,他半个小时后才开始在礼拜堂做弥撒。礼拜堂是一个小型的日式木结构建筑,因为礼拜者跪在榻榻米上朝圣坛做祷告,里面没有靠背长凳。圣坛装饰有华美的丝绸、铜器、银器和精美的刺绣。这个星期一的早晨,为数不多的几个礼拜者分别是:住在教区的神学院学生竹本先生、教区秘书深井先生、虔诚的教区女管家村田太太,还有其他几位神父。做完弥撒,克莱因佐格神父在做感恩祷告时,空袭警报响了起来。他停止了仪式,众人穿过几栋房屋,躲进了一栋较大的建筑物—神父宿舍。他的房间在这栋房子的一楼,就在大门的右边。他在房间里换好军服。这衣服是他在六家中学教书时获得的,他总是在空袭警报拉响期间穿上它。
警报响起后,克莱因佐格神父通常会走到屋外察看一下天空。这一回,当他走到外面的时候,高兴地看到是一架每天这个时候都会飞过广岛上空的气象飞机。他知道不会出事,就回到了房子里,与其他神父一起吃早餐。早餐是咖啡替代饮料和配给面包,在当时的情况下这尤其让他没有食欲。神父们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八点的时候,他们听到空袭警报解除的声音,便各自去了房子的不同地方。希弗神父回到他的房间写东西。切希利克神父坐在他房间里的直背椅上看书,他在胃部盖了一个枕头缓解疼痛。拉塞尔主神父站在他房间的窗前沉思。克莱因佐格神父上了三楼的一个房间,脱掉外套只穿着内衣,躺在一张简易床上舒展了一下右边的筋骨,然后就开始读他的《时代之声》。
强烈的闪光过后,克莱因佐格神父当即想到的是:一个炸弹直接击中我们了。然后,在几秒钟或几分钟内,他就失去了意识。当然,他是后来才知道这是一道巨大的闪光,这让他想起他在孩童时期读到的关于巨大陨石撞击地球的报道。
克莱因佐格神父怎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房子外面去的。他只意识到后来他就一直穿着内衣在教堂的菜园里转来转去,他的左肋骨有几处小伤口,略微有些流血。除了耶稣会的神父宿舍,周围所有的建筑物都倒了。一个名叫格罗珀的神父因为担心地震,在很久以前就对宿舍进行了加固。他还发现天色已黑,女管家村田太太就在附近,一遍遍地哭喊着:“我们的主耶稣基督啊,请怜悯我们吧!”
坐在从郊外开往广岛的火车上,红十字会医院外科的佐佐木辉文医生一直在想他昨晚做的一个令人不快的噩梦。佐佐木医生和他母亲一起住在向原村,这个地方距离广岛三十英里。他到医院坐火车和电车一共要花两个小时。他昨晚整晚都没睡好,比平常早醒了一个小时。他感到很疲惫,有一点发烧,犹豫过是否去医院上班,但责任感最终迫使他去了医院。他乘坐的火车比平时早了一个班次。昨晚的梦特别让他不安,因为这个梦与他现实中的烦恼有很大关系—至少从表面看是如此。他才二十五岁,刚在中国青岛的东部医科大学(Eastern Medical University)完成实习。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对向原镇医疗设施的匮乏感到忧虑。在没有获得行医许可证的情况下,他开始在晚上—结束医院八个小时工作和路上四个小时行程到家之后—独自给一些病人看病。他最近刚知道没有获得许可证行医会受到严厉处罚。他向医院的一个同事咨询,那个医生狠狠地责骂了他一顿。然而,他仍在给人看病。在他的梦里,当他站在床边给一位向原的病人看病的时候,警察和那位他咨询过的医生一起冲进了屋里,抓住他,把他拖到了外面狠狠地揍了一顿。在火车上,他决定放弃在向原的行医工作,主要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可能拿到行医许可证—向原当局会认为他在当地行医与他在红十字会医院的职责有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