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充和一生与古物有缘,最早的时候见过祖父收集的孤本善卷,年幼时叔祖母又教她习古箫,后又把这两把古箫送给她,相伴到天涯。曾在张家的《水》读到王定一先生的文章,文中称张充和为姨,他在美国读书时,常携笛与张充和拍曲,忘年之交,吹曲、唱曲、谈曲、磨曲,极为尽兴。张充和为王定一讲述昆曲咬字、行腔,讲述吹笛的抑扬顿挫,并以书法要诀授之:“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得平正,务追险绝;既得险绝,复归平正。”见王定一从台湾带去的几支笛子因为气候开裂,遂拿出自己的老笛子,让他挑选后赠送。其中有昆曲传字辈第一小生、张元和的夫婿顾传玠使用的笛子;有张充和的恩师、昆曲先辈沈传芷使用的笛子;其他几支估计也有来历。王定一思来想去,觉得顾传玠的笛子不能要,这是张家的私藏。但吹来吹去,还是觉得这支顺手、顺耳,张充和岂能听不出来?说:“看你喜欢,就送给你了。”
王定一说:“顾伯伯生前的用笛,对你和大姨(张元和)有特殊的纪念价值,我不敢要。”张充和说:“笛是给人吹的,不是拿来做摆饰的,人固然挑笛,笛也一样挑人,我看这笛跟你有缘,我知你会好好照顾它,你既然用得着,就拿去吧!”
王定一先生事后写道:“这支笛是在苏州制造的,就此成了我的‘苏州夫人’。”后来,张充和又送给王定一两支笛子,其中有一支还是她亲手制作,为亚克力管笛,染成琥珀色,并手缝了笛套,绣上金龙,一并赠送。可见张充和对于古物、古礼的一脉相承。
两支古箫,延传多年,延续着张充和对叔祖母的爱,俨然母爱。某种程度来说,小充和是孤独的,幼小离家,缺少父爱,缺少姐妹伙伴,唯有老祖母的亲爱。老祖母的一言一行都深刻影响着她,譬如自己动手的热情,譬如对古物的热爱,对传统规矩的延续。幼时学着吹箫,让她为以后的昆曲生涯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工尺在先,水磨相伴。张充和学的是原汁原味的东西,虽然稍稍有些走样了,但毕竟还没有到变调、扭曲的程度,她是最后的一代,也是不屈的一代。在张家的《水》上有一篇小文《张充和的昆曲世界》颇能说明问题:张寰和先生和沈龙朱先生在编辑时,署名为“暂缺”,我在网络上寻到为“kunquanna”,遂一下子想到了张充和的弟子陈安娜女士。在此摘录全文:
张充和的昆曲世界
二○○三年五月,张充和老师的丈夫傅汉思重病,张元和大姨的女儿凌宏,介绍她的教友小吴来帮忙照顾汉思。八月中,汉思不幸逝世,以后小吴就成了充和老师的管家兼秘书,照顾充和的饮食起居,记住看医生和朋友来访的日期,并帮充和处理往来文书。
小吴原是学化学的,来美后学电脑,对音乐和歌唱一向不感兴趣。跟充和相处多年,曲子听多了,喜欢昆曲了。在充和的教导下,不但开口唱曲,而且学会了吹笛子,常常跟充和唱曲、吹笛。
充和教学生是很认真的,因为她自己学昆曲就非常认真,每首曲子至少拍一百遍,把握了唱腔和气口以后才吹笛子。小吴总是拍了几遍,就想吹笛子了,所以充和觉得他学得不够扎实。我知道小吴为什么对吹笛子比唱曲子更感兴趣。充和跟他拍的大多是旦角的曲子,小吴说话嗓门很大,要他憋住嗓子细声细气地唱“游园”、“惊梦”、“絮阁”,还得注意咬字吐音和虚实轻重,这对一个初学者的确太难。吹笛子只要气吸得满,就可照谱吹音符,那当然比较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