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中,有人提到,西方学者时常说中西文化之最大不同,在于中国人的“存在意识”比较模糊,对于生存状态没有刻骨铭心的认识,不能提升到抽象的哲学层次。大家议论纷纷,说这种对中西文化“一棒子打死”的定性方式,实在不是严肃的学术求知态度。你自己先用定义铸成一根杀人的哭丧棒,随即把不同族群生生不息的文化整体打死,进行验尸工作,盖棺论定,方法颇有谬误。
这就说到西方思维中经常出现的to be概念,已经融入西方日常用语的表达。有些人就以此为例,力证中文用语缺乏对应的词语来表达此一抽象概念,只能按上下文找个类似词来应付,译作“是”、“在”、“有”、“活着”。其实这里反映的,不是中国人没有“存有”这个概念,也不是存在意识薄弱的问题,而是翻译的对应表达问题。不同语言在不同文化环境当然有其特殊发展出来的表达方式,而不同的生活方式与文化传统也会造成不同的认识,然而,这都不能拿来作为证据,否定其他民族的思辨能力。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第三幕,主角的一段内心独白“to be or not to be”,就时常被人引用,作为上述争论的张本。我到图书馆去找了各家的中译,列举如下:
朱生豪:生存还是毁灭……
梁实秋:死后还是存在,还是不存在……
卞之琳:活下去还是不活……
林同济:存在还是毁灭……
孙大雨:是存在还是消亡……
方平: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杨烈:生呢﹖还是死呢﹖……
彭镜禧:要活,还是不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