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古稀之年进学堂更有乐趣

我至死追求生之乐趣 作者:[韩]李根厚


行刑者在一旁准备毒药的时候,苏格拉底正在学一首长笛曲子。“这到底有什么用?”有人问他。苏格拉底回答说:“至少死之前,我能学会这首曲子。”

——伊塔洛·卡尔维诺[意大利](作家)《为什么读经典》

2011年2月28日,我从高丽大学网上学院文化学专业毕业。整整五十年之后,我戴上了生涯中的第二顶学士帽。在1125名毕业生中,我以七十六岁的最高年龄首席毕业于文化学专业,一时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一个话题,又上了报纸,引来很多媒体的关注。在发学位证的时候,我走上主席台向校长献花篮,结果场内一阵爆笑。应该是校长祝贺我,但是我却反客为主。因为有太多的人关注我,我真有些不好意思了,想分散一下投过来的目光。

再说,这也是我想对在我年迈阶段为我提供学习机会的网上学院以及四年来指导我学习的教授们表示衷心感谢的方式。毕业那天,所有人都夸我以最高龄首席毕业,我的心情真像“受夸的海豚”那样一整天都想跳舞。

就读网上学院其实很简单,只要有一台电脑,无论男女老少,任何时候都可以进入那虚拟的学堂听课,学费也很便宜。一是不需要建筑物,二是讲课只需播放录好的音像,学校不必投入太多的经费。而听课的人,其实有学习的意志就可以。因为上岁数了,脑袋不灵了,没有时间等等都不过是借口。实际网上学院最适合像我这般上年纪的人。在自己的家里,舒适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屏幕就能听课了。我经常想,这个世界已经变得非常美好了,教育的平等已经够充分了,剩下的就在于个人的自律性了。网上学院是现代文明带给人们最普遍最易得的惠泽。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教授的时候,喜欢用幻灯机或投影机来讲课,不仅学习效果好,筹备讲义的过程也愉快。当时还是黑板和白粉笔时代,我算是比较超前的了。可能正因为如此,退休后的某天送孙女去幼儿园的途中,我偶然看到“网上学院”的招牌,心里就确信“就是这个了!”

正式退休后,我接到了来自许多大学和团体的邀请,大抵都是名誉挂职之类。这些邀请是出于对我的学识和成就高度评价,但都被我婉言谢绝了。从教授职位上退下来意味着我不必再继续教课了,我不想放弃熬到这把年纪才得到的一点自由。而且,这些只是充充门面的名誉挂职,对此我一点也不感兴趣,因为我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既然我已经“教不了”,就只有去“学习”了。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入学网上学院是太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之所以选择文化学专业,是因为文化和精神密切相关。从事精神治疗,文化层面的学养是必不可少的前提。我作为精神科医生,很想在学术上进一步研究文化学。

但是,周围的反映并不怎么好。有人说“都拿到博士学位了,还学什么习呀?”“是不是想得到别人关注呀?”也有人说“你这是老而过贪”。还有人劝我“干脆插班算了两年就搞定了”。但是,我又不需要什么毕业文凭,为什么要匆忙“搞定”呢?我的目标是“学习”,我在意的是学习的过程和学习本身承载的意义和价值。而不是毕业证或者学分。由我选择的自由的学习,这肯定是非常愉快的过程,我心里想着都感到振奋,我难以理解那些人为什么要劝我缩短两年的快乐?总之,我决心花四年的时间,来慢慢地品味学习的快乐。还有一点,现在的世界日新月异,我所知道的很快会落后于时代。一想到重新学习新鲜事物,我就禁不住兴奋起来。

网上听课的好处是可以任意选择时间来听。但长处也是短处,任意选择的结果,往往是拖延了学习时间。所以,我硬性定下周一和周二为学习时间。听看完讲课视频后,就按自己的方式自习。如果有不懂或关心的问题,我就通过留言板向相关教授请教。网上听课靠的是自律和自定规则,是百分之百自发的学习,自主的学习,自觉的学习。

在年轻的时候,成绩是学习的目标。因为必须靠成绩和别人竞争,所以学习的压力很大。但是网上听课就没有了这些负担,给多少分就多少分。因为不必为分数而斤斤计较了,精力自然而然集中到学习上。不必为考试要领而拼命地起早熬到半夜了,只需跟随求知欲前行即可。由于心情放松,结果比上大学时的成绩还好。这时我才真切感觉到,初中以后才头一次拿第一,可能就是因为没把学习成绩太看作是负担的原因吧。

刚接到文化学专业首席毕业的通知时,坦率地说我首先感到发窘。我怕别人说“都老不死了,还拼命争第一”。而且,我如果说“我只是快乐学习,但没想到拿第一了”,听着很像是名牌大学首席毕业生“我只是多看了几眼教科书”的自谦之语。于是我就套用孔子“寓教于乐”之语,以“寓学于乐”来敷衍拿第一的尴尬处境。

回顾我学业的各个阶段,年过七十后在网上学院这一段是最有乐趣的。因为上了岁数可以纯粹地享受,寓学于乐,只为学习而学习。不必与人竞争,也不用听了夸奖才努力。也有人说,上岁数后学习有什么用?没必要在不切实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但是,我以为,学习不必一定要学以致用。托尔斯泰到晚年才开始学习意大利语。托尔斯泰只是单纯地被意大利语的魅力所迷住了。

有位七十岁的老奶奶,因为不识字决心上小学。每天早晨她给老伴儿做完早餐后就匆匆赶到学校。因为平生辛劳,背也驼了,各种小病不断,但是她一天也没有缺席。她在方格本上整整齐齐写上自己的名字和老伴儿的名字,脸上洋溢着自豪和幸福。这位老奶奶在小学的学习和我的文化学学习,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说句心里话,只要还活着,人就有必要进行前瞻性的思考。哪怕身体老朽了,头脑也不会上锈。在体力允许的范围内,应该积极地推动自己的思考。退休后充裕的时间,恰恰可以用来学习许多“不切实用”的知识。

最近,我学的学科是电影。从网上学院毕业后,我加入了电影研究小组。我的小儿子从事与电影相关的职业,我很想和他学习实验电影,但是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我首先要过经典电影这一关,于是每月参加一次经典电影讨论会。那些让人头疼的实验电影,必有言之有理的东西,如果顺利过了经典电影这一关,作为电影专家和教授的小儿子必会好好教我吧。当然,如果我学习懒惰,儿子也不会给老爸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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