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我的小说形式完全不落俗套,这个形式本身就构成小说的内容。比如说《日光流年》这样一部小说,它就从一个人死的那天写到他生的那天,就是写他面对死亡,明天就要死掉的时候,从这天开始写,写到他重新回到母亲的子宫里去,我采取这样一种结构叙述的时候,本身就是对死亡恐惧、与死亡搏斗内容的一部分。这样一种形式和我想象的内容的确是非常契合的。比如说《受活》,这次大家谈得特别多的是小说的语言问题,为什么要用方言写作,为什么这样一种语言和你以前的小说都不同。我一直讲,任何一个好的故事,只有一个好的结构,一套好的语言和它相匹配,这都只有一个,只看你能不能找到。你要相信一点,一篇好小说只有唯一一个好的讲述方式。你可能永远找不到,或者找到一个第三、第四好的讲述方法,但是远远比你不找要好得多。内容和形式是一个问题,如果谁把它们割裂开来,那么小说会存在某种局限。
问:《坚硬如水》这篇小说写出了人性的恶魔性,但是这篇小说最吸引我的可能是出现了一种对话,这样一个看起来像是着了魔的语言,和您所描写的真实有什么样的关系?
答:你这个问题恰恰问到了我创作这部小说的最初原因。最初写《坚硬如水》这样一部小说的时候,不是任何一个故事,不是生活中任何一件事情使我想写它,而是那种“文革”的语言,当我回头去想的时候也有种非常着魔的感觉。
我1966年入学,1976年毕业,读了十年书,都在“文革”这段过程中。我从一年级开始到五年级升级,都是不考试的,都是背毛主席语录的。一年级升二年级,老师要求背十几条毛主席语录,你会背你就升级了。到二年级就要背50条,再背几首诗歌,就这样逐渐地升级。现在回想这样的升学过程会觉得很荒唐,而且那种语言已经完全渗透着当时的整个中国乡村,城市更不要讲了。全国用一种语言讲话,用一种腔调讲话,这样一种语言为什么有那么大的魅力?甚至我还听说,当年一个从澳大利亚来中国访问的人从飞机场下来就立时背“斗私批修”四个字,会背以后才能检票过来。农村会出现一种情况,就是去邻居家借东西,你会说“大娘,要斗私批修,我想用你家一个水桶”,那个大娘会回答,“为人民服务,你把水桶拿去吧。”这是非常真实的事情。甚至你去走亲戚,独木桥下面就有两个民兵站着,戴着红袖章,要过桥就必须背毛主席语录。你会背就可以应付生活,这就是人生的一个通行证。
我回忆这种语言的时候就非常着魔。当年的《人民日报》和《解放军报》,你随便拿出两张来看,上面充满了这样的语言。如果有一天谁能用文学把这种语言记录下来,至少对于文学语言或多或少还是有点作用吧。我就尝试寻找一个合适的故事,最直接的目的就是想找一个故事把这种语言记录下来。但是恰恰有人说:你这样一部小说是语言的灾难,完全没有控制。但是我自己读的时候还是觉得很痛快。
问:想请问您对校园文学的一些评价。
答:我没看过这些小说,不知道怎么评价。但是有一点,校园文学还是好的,它是我们中国文学的一部分。今天不要说韩寒写得好不好,不要说郭敬明写得好不好,我的孩子就觉得他们写得很好,我可能说写得不好,这是另外一个问题。必须相信,一百个郭敬明这样的人,或者一千个,真的有一天会出现一个茅盾啊,巴金啊,或者产生一个博尔赫斯,完全有这样的可能。鼓励今天的孩子写作就是鼓励明天的文学繁荣,不管写什么样的东西都应该鼓励他,不管他写得怎么不好。我们这一代的确在少年的时候没有写作意识,我20岁才开始写作,21岁才发了第一篇小说,挣了8块钱稿费就很高兴了,如果我15岁就写了篇小说,挣了80块钱稿费,如果我能不断地写下去,从18岁开始写到80岁,18岁就成名,加上你对文学有清醒的认识,不断地读书,不断地改变自己,我相信这样的人肯定会成为大家的,只要你不中途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