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说与世界的关系(7)

他的话一路散落 作者:阎连科


问:您如何处理作家内心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关系?您刚才提到“三年自然灾害”,按您的说法是可以虚构、想象的,您会如何表现?

答:这个问题的意思就是说:你在呈现世界的时候,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你为什么会完成到那个样子。如果你的精神世界和这个世界所表现的精神是吻合一致的话,这时候小说中任何的真实,你都可以放心地去表达。有一点,你自己的内心必须和这个世界有一条相通的渠道。完成这样一种共通是非常困难的,但我个人认为我和这个世界的某种精神还是有一条流通的渠道的。

说到“三年自然灾害”为什么可以用小说表达,你要写“三年自然灾害”,我觉得还不如像春桃写《中国农民调查》那样去写它,因为它是我们民族真实存在的一件非常大的事情。恰恰当年没有人这么写。

要去记录这样一件事情,肯定需要调查或者纪实的东西,可是现在我们没有记录留下来,所以写“三年自然灾害”只能去想象它。对某些作家来说,真实地去记录它更有价值,但对我来说,我必须在熟悉它之后,重新虚构它。我可能写小说合适,写报告文学、调查可能我写不好。我也很渴望像春桃那样,到河南把有艾滋病的家家户户去调查一遍,看看政府持什么态度、人为什么病了。这些真的是需要非常的勇气,是有才华、有胆量,也有这样一种调查能力的人去做的。我可能真的没这个能力,但我可以写小说。

问:某个时代的文学有很多激动人心的东西,但在事后看起来会觉得非常无奈,因为它存在很多缺陷,对当年的作品这样评价是非常残酷的。无论是文学还是人生经历都会存在很多无奈的东西,但在那个时代却激励了很多人,可是在我们这个时代,读过后再回头想会觉得没有多少价值,这种残酷您是怎么看待的?

答:那样一些作品激励了一代人。一代人为什么要靠那样一些作品去激励呢?可以用别的作品去激励吗?就说《白毛女》这样一部电影,许多人就是看了这部舞剧才开始上战场,参加解放战争的。我觉得你不看《白毛女》,你在家耕地也没有什么不好嘛,一定要去参加某一种战争,这样就好吗?不一定要靠那样一些东西去激励你前进,一个人看文学作品,还是应该从文学作品中找到审美的、愉悦的、让人思考的一种东西,而不要靠一个文学作品去激励你前进,我觉得没那个必要。

问:您这样说我觉得是事后的反思,以前的话有的人是自愿的。

答:对,这是事后的反思。他们走过来,为我们提供了很多经验与教训。今天已经有这样的经验和教训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清醒一点。他们最大的价值就是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教训,使我们能看清许多问题,事后的反思总比不反思强一点。

问:我发现您的创作和莫言的创作有许多的相似之处,比如你们的生活经验,你们创作上最有影响的作品都是来自农村生活的经验,特别是最近莫言的《檀香刑》和您的《受活》。您能不能就您个人的经验和对莫言小说的了解来说一下您和他的差异性以及您的独特性。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受活》里的卷数都是用奇数,标题用须、根、干、枝、叶、花、果,这样表示是偶然为之,还是有特别的深意存在?

答:我和莫言最大的差别就是他的小说比我写得好。我一直说,你可以写小说,但你能写什么样的小说,把什么样的小说写好,这真的是在你生下来就已经决定了。你一生下来就决定了你的命运,尤其决定了你青少年时期的命运。你生在农村还是生在城市;你的家庭环境,你是干部子弟还是工人子弟,还是完全生活在农民家庭,这是父母亲把你送到这个世界时已经决定了的。这些决定了的东西就决定了你百分之五十的命运,常说的改变命运就是改变另外百分之五十掌握在你手里的东西。这些无法改变的东西其实是很大地影响了你的小说。大家老问你为什么不写城市小说,因为我没有出生在城市,叫我写我也写不好。

另一个问题是这样的:在北方农村,偶数特别象征吉祥,我们常说好事成双,奇数它有一种不吉利的乡村文化的信息。这不是随意安排的,把小说通盘去想的时候,会发现它很多局部的、细节的东西是有点讲究的。比如说它尽量避免偶数的出现,每一章都一三五七九,每个页码都一三五七九,甚至在小说中出现的数字也都尽量避免偶数,实在避不开才用。你也会发现这部小说里所有的人名、地名都是植物的名字,还有它的时间观念完全是轮回的旧年纪事。是这许多东西构成了这部小说的某种民间信息。

(整理者:瑛琦)

2004年3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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