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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小说之用:从小说的开头说起(1)

他的话一路散落 作者:阎连科


——在北京大学的演讲

借助《受活》这部小说,今天和大家一块讨论小说的语言,语言之于小说的用途。谁都知道,语言不是小说,但离开语言,小说就不再存在。语言不是小说的母体,但小说离开语言就无法孕育和生产。小说可以放弃结构,放弃情节、细节,放弃人物和思想,甚至放弃叙述,但小说无法放弃语言。只有语言存在,小说才可以存在。即使小说不再存在,语言也必须存在。人类之初,也许没有语言,但人类发展到今天,如果语言消失,人类也就消失,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可能和意义。一句话,语言对于小说、诗、戏剧、影视等艺术,无异于心脏与人体之关系,当语言失去跳动的脉搏,文学的生命也就随之失去活着的可能。

语言不是文学生命的唯一源泉,但语言是文学最为重要的源泉,如同心脏不能等同于人的生命,但失去了活的心脏,人的生命也就自然消失。

语言的小说之用,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谈:一是传达表述之用。有一种说法,说语言是小说的表述工具。这种理解,在文坛甚为流行,在文学史上也有地位,那就是说,语言在小说中只占从属地位,只为小说服务,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讲述。一个故事需要讲述,那就把语言安置到纸上来讲述。语言只是作家面对读者时的麦克风。有许多作家,包括前辈作家,你请他来讲时,他会说小说是语言的艺术,把语言的地位在小说艺术中提高到皇帝的位置,但让他写作时,他又把语言的地位降低到仆人的位置,降低到工具的位置,让语言为他的人物、故事和思想服务,让语言成为他向读者表达想法的传声筒。这一方面,在解放区和新中国成立后几十年的文学作品中非常突出,除了当时孙犁和赵树理等作家的小说,把语言本身作为一种艺术、一种生命在培育、养育之外,其余的众多作家,都把语言置于小说的从属地位,当成工具拿起放下,让它在小说中随遇而安,有了空间就让它呼吸几口,没有空间,就让它变成一幢房子的砖坯,堆到哪里是哪里,堆成什么样子也就是什么样子了。我们经常听到作家神秘的创作谈,看到一些作家给我们留下的创作心得,都在说一部小说的开头最难,甚至说为了开头的几句话,他呕心沥血,撕了多少页多少页的稿纸,掉了多少把多少把头发。那么,我就顺手从我的书架上找了几本20世纪50年代的名著,我们从这些曾经红极一时,教育了一代人又一代人的名著的开头,来感受一下他们对语言的使用,对语言的认识。

梁斌的《红旗谱》的开头是这样:平地一声雷,震动了锁井镇一带四十八村: “狠心的恶霸冯兰池,他要砸掉这古钟了!”

李英儒的《野火春风斗古城》的开头是这样: 抗日战争时期,被党派往敌占区做地下工作的同志,都抱着光荣感与责任感来接受党的委托。打入内线之前,他们怀有“肩担真理、怀抱革命”的凌云壮志;到敌占区后,抱着“虽处敌特监视下,更在群众保卫中”的开朗态度。

再看马烽和西戎的《吕梁英雄传》的开头: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帝国主义出兵向我国进攻。由于国民党政府一贯对日屈服,订下许多卖国条约,专一压迫屠杀人民,对日本的进攻毫没作抵抗的准备,因而不到三个月光景,便被日寇冲进长城,顺着平绥铁路、同蒲铁路打进了绥远、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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