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路上的野草深得快没住脚踝了。湖边的葎草依然繁茂,虽然有些最早生出的叶子已经卷了边儿、生了锈。另一种擅长攀缘的蕨类植物海金沙在这时候不动声色地扩张起它的势力了。我偏爱幼时的海金沙,喜欢它们从湖边各色灌木丛中轻柔地横溢而出,青翠稚嫩的叶子成串挂在细韧的茎上;定睛看去,常常在那一波三折的茎叶婉转处发现小小的昆虫慢悠悠爬来爬去。
节节草越长越高。它的茎分根状茎和地上茎两部分;我们看到的就是它的地上茎,表面有细细的纵棱,一节一节往上长,每一节都可以拆开来;拆开会发现中间是空的。老爸说他们小时候喜欢把它折下来锁在眉间,于是叫它“锁眉草”。
杜英开了满树浅黄的小花,长长的总状花序顺着枝条的走向弯出优美的弧度。这种树木即便不开花也是很美的:树干光洁通直,披针形的叶子油亮挺括,形成一个蓬松饱满的伞状树冠。进入六月,我注意到它们每一簇浓绿的叶子中间开始生出一两片红叶,记起这是一种变叶植物,到了秋季会有更多的叶子转为绯红。但我觉得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仿佛是多数的绿才能滋养少许的红,让人顿生爱惜之心。
湖边有一棵一米多高的乌桕树苗,此时打上了花苞。这是鲁迅先生写到过好几次的树,我特别喜欢它们菱形的翠绿叶子,蓬蓬一树,映得周遭的湖水都绿意幽凉。铜锤玉带草黄色的碎花早已消匿,六月初开始从心形的叶子中间相继冒出紫色的果实。它的别名“地茄子”是否就来自这果实的颜色呢?——其实,我觉得这种紫并不像茄子那样浓郁和深重,倒是有点像未剥皮的洋葱,紫色之中调和了一点暖红,神秘之中又颇亲切,个头再小也能在湖边乱草中脱颖而出。到了中旬的时候,湖边野地遍覆这种带有奢华味道的紫色,大自然的慷慨真是不知节制。
石榴花还在陆陆续续开着,果实也已纷纷挂上枝头。乌藨子的果实从湖边野坡上悬垂下来,一看就知道是蔷薇科悬钩子属这个大家族的一员。看着它们毛茸茸的红色萼片里渐渐吐出黑亮的聚合果,我馋得直流口水,却终究不敢贸然一尝,于是总爱摘下来在掌心揉碎,释放出浆果所特有的甜香,紫红的汁液流得满手都是。
有一块地方被人开辟出来种上了各色蔬果:小小的西瓜露出生着花斑的圆肚皮;葡萄还是硬邦邦的青色;海椒开花干净洁白,花中央已有幼果雏形初显,旁边挂满已经成形的青海椒、红海椒,滴滴嘟嘟捎带出弯弯的喜悦。峡谷那片旱金莲结出了形状古怪的黄绿小果,“皮肤”的纹路简直像苦瓜那样凹凸不平。构树挂出深墨色的初果。有两种忍冬科荚蒾属的果子红了,一种还不能确定种名,果子生得稀稀寥寥,嫣红中带了点白毛毛,远远看去像爬在枝丫上的小瓢虫;另一种是金佛山荚蒾,红果子生得娇艳繁茂,如同草莓熟了一样让人喜滋滋又心痒痒。
然而这所有的果子都不能跟杠板归媲美啊!这种多年生蔓性草本植物茎上生有锋利的钩刺,整个姿态也颇为骨感执拗,不像一般的藤蔓植物那么柔韧婀娜;猜想其花应该很简朴吧,因为几乎从未在果期之前注意到它们;初时连果也并不十分惹眼,只是青中带绿地长成一嘟噜。然而几天后,这些果子就开始从里到外透出粉绿、洋红、湖蓝、蓝紫,果肉上的纹理也随着晶莹的色泽凸显出质感来;它们头碰头地挨在一起,不同的色泽相互辉映,犹如一滴水珠被阳光从不同角度照射出了层次分明的五彩光斑。
到山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