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骄阳肆虐,金色的光线跌入湖面的瞬间,会产生无数跳跃不已的点点金斑,仿佛是阳光落水时高温遇冷而爆炸出了细碎的火花。火花铺展成片、广袤无边,灿烂耀眼得让人无法逼视。不同于金色光线的强硬直接、不由分说,晚霞的赤红色是通融的、柔软的,映照在水面上,让整片湖也变得温存、平和,愿意接纳人的目光。此刻的湖面真美啊,印象派画家对光影和色彩的理解,一定就来源于此吧。
当夕阳完全沉没,带走了最后一朵红云,天空残留下丝丝缕缕的红与黄,糅进靛青的底色,变作了微绿、黛绿、水蓝、青蓝、玫紫,还有深邃幽渺的纯紫,交替铺排,绵延不绝……我试图用相机记录下这无与伦比的色彩盛宴,却无论如何也拍不下来。静心想想,这未必是一件坏事。假如自然之美总能通过某种高科技手段被定格,我们也许就会越来越耽溺于第二手第三手的资料来臆想自然,越来越丧失与真实的山川大地相晤对的能力;而我愿意遵守万物天然的限制,愿意置身在真实的自然中,感受天地大美的不可挽留与轮回不休。
夕阳离去,天光却并未暗下去,空气湿润,远山轮廓清晰。湖中的油彩被天空收走,水面平静如睡,两岸树木和房屋的倒影顷刻间完整地凝聚。岸边的野茼蒿“头发”蓬乱,镶着红边的狗尾草摇头晃脑。鸟儿开始归巢,它们欢乐的相互应答之声此起彼伏,打破了大地的沉默,湖边顿时生动活泼起来——谢天谢地,叫嚣了一天的推土机此时已经离去,将鸟儿的歌声暂时还给我们。布谷的啼鸣那么亲切熟悉,却又总像来自遥不可及的天边,带着天荒地老的暗示。鹭鸶从山的那一头飞回,在高空盘旋几圈,停在对岸幽绿的竹林一端,发出嘎嘎的嘶哑之声。燕子的小剪刀尾巴无意修剪天空的彩云,只在低处轻快地打旋儿。
天空的琳琅之色在一点一点加深、变浓,当大群蝙蝠在头顶左冲右撞,夜幕就要降临了。
晚饭后再出来,已经换了一番天地。深蓝的夜色淹没了整个世界;然而蜀地的夏夜,热浪并不肯轻易退去,地底的能量还在哧哧往上蒸腾。来自天地的两股力量在半空交融汇合,形成深重的露气,青烟一般四处缭绕。星星在头顶喧哗,激动得青蛙急急地作出回应。在脚边蹿跳不已的旱青蛙“哇啊、哇啊”叫,而浅水畔的水青蛙则发出“汩汩”之声。
在盛夏的夜里散步,是很惊险的,因为随时可能碰见蛇。实际上六月中旬的一天夜里,我就在上环看见了一条蛇,想来应该是今年最早出洞的一批了。自此每夜出门,都要拿上一根竹竿敲打一路,被邻居笑称,远远地就知道又是你这个丐帮来了。进入盛夏,蛇就更多了。小姨说有一次清早散步,在湖边撞见一条三角形脑袋的红蛇,吓得她掉头就走,还不敢大步开跑,怕反而惊动了那家伙。跟湖边钓鱼的人聊天,他们说现在对岸搞开发破坏了土地,无数逃命的蛇从湖那边游到我们这边,更增加了这个园子里蛇的数量。我想象群蛇在水中游动的模样,真是惊得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