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齐白石晚年那些美妙的草虫图。这位国画大师出身农家,从小上山砍柴犁地放牛,后来当木匠,又翻山越岭走村串寨。也许年轻时的他为了进入主流画坛,或多或少会想要摒弃或者掩饰他的乡土经验,然而待他已功成名就,尤其在可以率性而为的晚年,他越来越彻底地卸下文人清雅孤高的架子,放笔泼墨于乡间日常生活中那些最普通、最熟悉、最亲切的事物,蚂蚱、蝌蚪、老鼠、谷穗、爬犁、蒲扇、大白菜……许多在传统绘画中似乎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素材,被他饱含乡情的笔墨渲染得清新活泼、妙趣横生。
最喜欢看他画昆虫。他是大写意的高手,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山川河流,都脱略形迹、淋漓雄浑,自有一股“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潇洒大气,从不在细枝末节处斤斤计较。然而他一旦画起草虫图来,却往往用阔笔大写的草木花卉,配上极为工致细密的蚂蚱、蝴蝶、蜻蜓、螳螂、鸣蝉……简笔与工笔纳于一纸,不但毫不突兀,反而显得欢洽无隔、真率自然,赤子情怀跃然纸上。实际上,这粗与细、虚与实的强烈视觉对比,是特别符合一个自然迷、尤其是昆虫迷的心理真实的:当你在花草树木上发现一枚可爱的小昆虫,你一定是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凝聚于它们身上,而它们所栖身的草木,自然就被目光虚化为朦胧的背景——由此,这位鹤发童心的老人体物察情的深度可见一斑。
时间还不算晚,我和老爸舍不得返回,于是决定按照那只蝴蝶“仙子”的指示,到山那一头的荷花山庄看看。另一面的山林,植物构成似乎有点不一样。第一次遇见单色蝴蝶草,极小的蓝紫色花,像盛夏里的凉风一样不可多得。我们来迟了一点,没能赶上地桃花绽放的最好时间,眼下大部分花朵已经垂下头,粉红的花瓣轻轻闭合着。
山这边似乎蝴蝶要少一些,只在一棵大树干上看见两只试图交配的蒙链荫眼蝶。它们试探性地走近对方,用触角互相碰一碰,头蹭头地窃窃私语,翅膀交叠在一起;阳光下,它们双翅上的小黑眼睛炯炯有神。
虽然蝴蝶不多,却碰上了好几只蛾子。人们通常喜欢蝴蝶不喜欢飞蛾——蝴蝶热爱阳光,而蛾子往往夜间出没。也许沾染了过多夜的晦涩和阴郁,蛾子身上的图案也往往邪魅诡异,像在幽灵出没的冥界走了一遭。不过今天遇上的几种蛾子,似乎都是喜爱白日出行的另类,看上去颇有亲和力。
重阳木斑蛾有红色的小脑袋,停下来的时候前后翅重叠在一起,看上去漆黑一片;只有当它们飞舞起来,你才能看到后翅基部的一片天蓝色,随着翅膀的扑动而幽光闪闪。金星垂耳尺蛾粉白色的翅膀上有深灰和金黄的斑点,它们栖息在草木上,会坦荡地展开前后翅;有时候甚至会把翅膀向后弯起来,看上去就像紧紧抱住了眼前的植物。高处的竹叶上停了一只日龟虎蛾,从下往上瞧,刚好看到它裸露出黄黑相间的腹部,黑色的前翅上有白色的方块斑纹,而后翅是温暖的杏黄色,配上黑色的不规则图案;烈日下光影恍惚,这些圆圆方方的斑纹似乎在微微地移动。还在一丛海金沙上看到一只粉色的蛾子,翅膀上干干净净,只有一道淡红色的线纹,看上去特别素简清爽,可惜不知道它的名字。
飞来一个黄色翅膀的古怪家伙,大大的黑色复眼,黄黑的肚腹,要不是看到一对长长的触须,我还以为这是某种蜻蜓呢。回来一查,原来是一只黄脊蝶角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