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礼记·曲礼》,将“居丧之礼,毁瘠不形,视听不衰,升降不由阼阶,出入不当门隧。居丧之礼,头有创则沐,身有疡则浴,有疾则饮酒食肉,疾止复初。不胜丧,乃比于不慈不孝。五十不致毁;六十不毁;七十唯衰麻在身,饮酒食肉,处于内”,与“邻有丧,舂不相;里有殡,不巷歌。适墓不歌,哭日不歌。送丧不由径,送葬不避涂潦。临丧则必有哀色,执绋不笑,临乐不叹,介胄则有不可犯之色”作一对比,可知自家有丧事,当节哀;别家有丧事,当尽礼。再看陶渊明作《拟挽歌辞》:“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在这里,“他人”并非人情浇薄,实是相送时礼数已尽,还其家后则了无干系了。周作人在《读戒律》中论及陶诗有云:
“此并非单是旷达语,实乃善言世情,所谓亦已歌者即是哭日不歌的另一说法,盖送葬回去过了一二日,歌正亦已无妨了。陶公此语与‘日暮狐狸眠冢上,夜阑儿女笑灯前’的感情不大相同,他似没有什么对于人家的不满意,只是平实地说这一种情形,是自然的人情,却也稍感寥寂,此是其佳处也。”
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要求别人分担一己的感情不仅无法做到,而且根本不合情理。《诗经·秦风·黄鸟》: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其声甚哀;然而这样的话是不能代表别人去说的。
常常看到这类报道:或天灾,或人祸,致若干人无辜罹难。看过也就看过了,顶多引为谈资,发点无关痛痒的感慨议论而已。记得宫部美雪所著《无名之毒》有云:“人真是冷漠啊。一旦事情和自己无关,就会立刻忘记。”谁能真正体会世上什么地方,死者的亲人哀恸不已,生活就此改变,不复回头。假如罹难的仅止一人,遗属的这份悲痛就更增加一重了。
还是那封贺卡。收到后我的第一反应是:新的一年即将到来,而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她再也没有以后的日子了。
从前读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著《癌病房》,译后记写道:“索尔仁尼琴本人在流放地患过癌症,可是他申请到外地就医的报告隔了好几个月才获批准。当他勉强来到乌兹别克共和国的首都塔什干时,几乎已经奄奄一息。经过三个月的激素与深度爱克斯光治疗后,他才病愈出院。这次住院积累了《癌病房》的素材。”索尔仁尼琴后来又活了五十多年,假如他因癌症就此死去,《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癌病房》、《古拉格群岛》、《红轮》等等作品根本就不存在,——从某种意义上讲,“索尔仁尼琴”根本就不存在。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加缪。一九六○年一月四日加缪死于车祸,终年四十七岁。在他的皮包里发现了未完成的《第一个人》手稿。该书中译本序说,加缪四十四岁时获诺贝尔文学奖,“他怕自己被过早地盖棺论定,怕别人误以为自己的创作生涯已到此结束,而实际上他的创作高峰还远未到来。他有一个庞大的计划,即被他自己称之为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式的巨著,为此他已酝酿了二十多年,他深知那才是自己真正的作品。然而历史偏偏显得如此冷酷,不论作者也好,还是读者也好,不管你愿不愿意,没有结束的也不得不结束了,他只留下这部一百四十四页的残稿,题目叫‘第一个人’。”我读《第一个人》时感到正如译者所指出的那样,“书中有不少疏漏之处,小说的结构不完整,故事各部分之间的联系也显得松散”,而这些可以归结为一个词:“不幸”。
在此提到这两件事未免扯得远了。我的意思是,一个人的死与不死,死期的提前与推后,所导致人生内容的减少与增多,所有后果,最终完全由这个人自己来承担,犹云“活该”是也。天地间之大不公平,恐怕莫逾于此。
《庄子》称之为“命”。“命”未必是先验的,而是对于存在中的某一部分的认识。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