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店楼上,推开窗户,就是悠悠流淌的千年古运河。白天和夜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样子和气息。白日里是家常、琐碎的,河水里闪动着光阴的碎片,河岸居民在垂钓或洗涤;夜晚到来,河灯亮起,仿佛所有戏剧都在上演,沿河街道人影绰绰,伴随着哪扇窗户飘出的悦耳评弹,诉说着悲喜交集、天荒地老的俗世传奇。
这条古运河正是京杭运河流经无锡的一段。从二楼推窗,还能看到连接河两岸那座有着四百多年历史的清名桥。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总有行人在桥上停歇、眺望、发呆或拍照。有时我站在窗前出神了或陷入某种幻觉时,会以为那个站在清名桥上抬了抬胳膊的人是跟我打招呼,我差一点跃窗而去,像那只消失在烟雨蒙蒙里的怪鸟。
清名桥建造于万历年间,是著名的“寄畅园”主人秦燿的两个儿子捐资建造的。哥俩名字:太清、太宁,所以各取一字叫做“清宁桥”。后来到了到了道光年间,因讳道光皇帝的名字旻宁,故改名为清名桥。也有很多人叫它清明桥,我倒也是很喜欢是这个清明,因为这座桥就是给人以明净、清亮、雅淡,而这一种洁净精澈唯有经由时间之河的涤荡抚慰才能拥有。就像一个清明素雅之人,你也总能在其身上嗅到时间缓缓流逝之后的迷人味道。
所以,有朋友问:小钟你去无锡开书店就是因为这条河、这座清明桥吗?当然不仅仅是这些。本来江南之地、鱼米之乡就惹各色旅人纷纷前往、停留。也许是气候、也许是风情、也许是无可道明的某种气韵,这气韵里是寻常却也弥漫着幽幽的神秘,就像那只飞翔于你前方的报雨鸟,它的不疾不徐,好似给你一个讯号、一个意味,这里面无关乎接下来、前方会不会下雨。但你明显又会觉得,你曾在某个碎片故事里遭遇过这样性感而潮湿的情绪。于是在一次行徒中突然冒出一句——
南方,在我心里不仅仅是个地理方位。在弹拨、文字和幻梦的潜移默化中已经化为更多迷人而不言而喻的公开了的秘密。
书店在南下塘,由一栋民国初年的老房子改造。这栋有故事有历史的老房子叫做“救熄会”,就是现在所说的消防队。当时当地朋友量子电话里兴高采烈地说,我们一起在这里开一家独立书店吧,我没有过多考虑,欣然接受了。
从古至今,喜欢行走的人都爱读书;或者也可以反过来说。所以你看那么多流传千古的文章歌赋都是因为书写者一次次的素履之往:每一个步调都是节奏,每一句感叹都有律动,每一次相聚和告别都是音符的流动。
古运河缓缓流淌,河的两岸分别是南长街和南下塘。南长街由于开发的比较早,店铺林立、游人如织;南下塘较为宁静,从清名桥上走过来,穿过南北走向几百米的老弄堂,居民闲话,日子悠悠;游船驶过,逆旅销魂。一位老朋友笑说一次在雨中漫步此地,竟然感受到某种一首歌里的情绪:怀着缓慢的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你让自己陷进一段乐曲或者诗篇的奇异生命。淌过爱的河流,你吮吸着我的寂寞,我想和你一起看电影,吃野草莓。
热爱行旅的朋友对我取名书店为“行走书店”很是赞赏!读书、行走真可谓是一动一静,循环不尽。每一座城市的迷人之处正是它特有的流动和变幻性,而书里的文字也是流动不已、变幻无穷的,随着阅历的丰富,你竟然发现那些曾经读到过的文字里面竟然有着那么多以前没有获得过的激情和秘密、跌宕和欢愉。阅读,不也是行走吗,行走在字里行间、故事幻想里;正如,行旅也好比阅读,阅读着一山一水,人情俗世。
可是,正如某位大家说:唯有重读,才是真正的阅读。那么旅行也一样,它断然不是走马观花般的一次性消费,它也需要你沉下心来,但是必须又是充满闲趣的,来来回回地经过同一条街道、同一片水域、同一个山弯、同一个酒馆、同一个梦境、同一颗心灵……如此一来,仿佛藏在字里行间的人性隐喻,就在你循环往复的旅程中如约绽放。行路者爱书人总说:我不是在行走,就是在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