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流传的一种说法,是顾景舟此时爱上了当地的一位姑娘。姑娘姓任,是陶刻艺人任淦庭的女儿。此女修身细腰,肤色白净,且粗通文墨,人和善,笑起来很甜,为顾景舟所倾心。但是,她突然染上了天花。旁人猜测,顾景舟或许与她有过亲密接触,故亦未能幸免。
任淦庭其时已是有名的陶刻艺人。而顾景舟,虽然小有名气,但一般人还看不出他日后的造化。况且,抟壶的艺人,实际地位并不高。按当时惯例,抟壶者,俗称“做茶壶佬”,而在壶上刻字者,则称“刻字先生”。据说,任淦庭当时对顾景舟并不看好。旁观者猜测,这是因为顾家太穷。稀奇的是,任姑娘虽然脸上添了几颗浅浅的麻子,但并不影响她往昔的风韵。不过,由于父母不允,她日后的夫君,并不是顾景舟。男人和女人走到一起,最终还是缘分的力量。擦肩而过,是天下太多恋人的命运。顾景舟与任姑娘,也未能幸免。
当时,顾景舟连续多天高烧,浑身长满疱疹,人几乎虚脱,不省人事。全家人吓坏了。江南乡村旧俗,出天花是一个人成年前接受上天检验的必然“劫难”。命大的人,上天自会眷顾。而早慧的孩子容易早夭,也是民间一道恶毒的符咒。渐渐地顾炳荣有了放弃的意思,含泪给顾景舟准备后事了。但妻子魏氏坚决不允。早先,奶奶在世时,但凡顾景舟生病,她会连续几天跪在院子里,向着上天祈祷。魏氏相信,奶奶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她最心爱的孙子的。
有一天,守在床头的魏氏突然惊叫起来,家人和邻居迅速围拢,以为顾景舟不行了。而真实的情况是,顾景舟突然睁开眼睛,以微弱的力气叫了一声妈妈。
顾景舟自己后来回忆说:“当时我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就像被埋到地下的一股土腥味。”
终于从病床上站起来的顾景舟,一度心境悲凉,是难免的。他是个有着唯美倾向的人,俗世社会,人的貌相十分要紧。原先的一位白面书生,风度与仪表皆让人称道,但由于脸上出现了一些瘢痕,便变得有些沧桑老成。但是,如果细细端详,绝无颓废潦倒之态。
之后,别人在背后会怎么看他、议论他,顾景舟是知道的。内心的创伤,只能靠自己慢慢疗治。他已经到了成家的年龄,若是别人,遭受了这场意外的“天花”,身心必被重创湮没。
此时他大概已经知道,同样出了天花的任姑娘,过后不久,已许配给了“国军”的一名营长。坊间对此的解读是,顾家人多田少,日常生计尚捉襟见肘,而任淦庭夫妇当时烟瘾不小,家庭开支颇大。把女儿许配给有固定收入且体面的人家,是天下父母的本心。按这样的情形理解,顾景舟当时遭受的打击是双重的。任姑娘赠予他的,除了天花,似再无别的了。这是一份终身沉痛的印记,在当时,其痛彻的深度,可想而知。
后来,已成为“国军”营长太太的任姑娘,曾经约顾景舟见面,被顾景舟拒绝了。既已为人妻,何必再相逢?但有一次,顾景舟在蜀山南街,与任姑娘不期而遇,这次见面,既是偶然,也是巧合。
任姑娘说,对不起了,景舟哥。
看那眼角眉梢,一段恨,一段愁,一段无奈。
顾景舟说,不要说了,一切皆是天意。
任姑娘告诉他,由于夫君的队伍即日开赴江西,她当然只能随军前往。自此背井离乡,未知何时是归期呢。
哦!顾景舟叹口气,说,知道了,多保重吧!
那个苗条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蜀山南街的小巷深处。
任姑娘后来命运如何,当是后话。顾景舟对命运这样一种东西,大体上是认同的。世界上有缘无分的事,他能看开。对于自己出天花这件事,他的自尊心不但没有打折,反而在内心筑起难以逾越的自强信念。不妥协,不迁就,天性依旧。
嫁鸡随鸡,任姑娘跟着营长夫君去江西了。他自己的生活,还是在原来的轨道上,循序前行。熟悉他的人发现,大凡说到婚姻之类,他的口气是坚定的,没有满意的,宁可单身。凡此种种,塑造着他愈加清高孤傲的性格,也必然给他日后的婚姻增加相当的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