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做顾景舟的徒弟,得顾氏一脉真谛,只需修炼,还是修炼,永远要修炼。
其实,顾景舟的视野,比同时代的的很多艺人要开阔得多。每天,转工场时,他看到一个打得不错的茶壶身筒,就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这时,他的眼睛里,会自然地流露出赞许。制作这个身筒的人,是不是他的入室弟子,并不重要。
同样,几乎是一种癖性,不是他的徒弟,却被他发现做错了什么的,他一样会上前批评,然后教你怎么做。他不会考虑,你是不是他的徒弟,和他关系怎么样,批评重了,会有什么副作用。
也在带徒的老艺人朱可心,却是另外一种风格。他性格温和、耐心,待人和气,轻易不批评人,多以鼓励为主。你做了一把壶,拿去请他指教,在指点你的同时,总是说:好佬,好佬。让你听了高兴,且有成就感。
顾景舟则相反。即便你做出了一把不错的壶,但是,放到他眼前,依然可以帮你找出十条八条缺点。开窍的人,如醍醐灌顶;懵懂且脆弱的人,心理上一时会扛不住。
于是徒弟们之间悄悄地流传着一句顺口溜:顾辅导从来不说好,朱辅导从来不说坏。
徒弟周桂珍讲述过这样一个故事:多年后,有一次,她制作全手工“寿珍掇球壶”,这是一件高难度的架构。程寿珍制作此壶的气度与神韵,一般艺人是难以逾越的。虽然她基本功较扎实,但第一次仿制这样一件经典作品,总觉得在气韵上,达不到寿珍老人的境界。有人开玩笑说,桂珍桂珍,难仿寿珍。顾景舟几次为她示范,讲解此壶要领。后来,周桂珍仿制曼生提梁壶,配错了尺寸。那天,或许顾景舟心情不好,批评她的话语有些偏重。她心里难过,下了班也不回去,还在泥凳边琢磨。顾景舟走到她旁边,和蔼地说,桂珍啊,还不下班啊,歇手吧。说完,看着她,站在那里不走。周桂珍感觉到他话语里的歉意,心里一委屈,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一颗泪珠落下来,滴在壶坯上,顾景舟看到了,肩头微微一颤。他知道,今天他话重了。而周桂珍特别后悔的是,她并无埋怨顾辅导的意思,可是,眼泪却这么不争气。她不愿看到,顾辅导那种略略疚愧而不知所措的样子。她眼里,一个严厉而慈爱的父亲,也莫过于此。
汪寅仙是朱可心的徒弟。但顾景舟待她,一样视如弟子。上世纪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她与顾景舟家同住在毛家大院,汪寅仙住在他家楼上,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他家门口。虽然汪不是顾的入室弟子,但顾景舟欣赏她的壶艺,有时,会叫上汪寅仙和几个小姐妹到他家里,给她们看民国前的老壶,教她们怎样赏析。有时,还给她们讲解怎样用几何三角原理制图。汪寅仙的记忆里,顾辅导家的书很多,摆放得整整齐齐。要找哪本,一抽就拿到了。当时,汪寅仙只读到小学毕业,顾景舟就给她讲解古文。并且说,寅仙,我也只有读到小学毕业,学问要靠自学,你让现在的大学生来和我比赛古文翻译,我不一定输给他!
徐秀棠当时跟任淦庭学习陶刻。顾景舟要求他背唐诗和《古文观止》。送他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木刻阁帖版本。他自己,有时会把一本古籍带在身边,高兴起来,随意翻到一页,对身边的徒弟说,你随便读一句,我来背,看看能背多少。徒弟接过书,想找一段比较艰深的内容,找了半天,干脆让他背最后一页,顾景舟一口气背诵完毕,说,别说最后一页,就是版权页上的内容,我也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