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电影《归来》
2014年3月12日,我去看《归来》,据说那是第一次小范围放映。去看电影的路上,我充满期待。仅就小说《陆犯焉识》的故事构架而言,里面有许多场景在电影中无法实现。每个小说读者都能想见,《归来》其实是一次有难度的创作,它需要在极为狭窄的空间里完成挑战。面对题材敏感、处处是雷区的故事,张艺谋将如何在“不可能”中完成“可能”?
电影从不是小说的照搬,它有自己独特的呈现方式。《归来》一开场便是劳改犯陆焉识逃跑,回家,想见家人而不得。电影别开路径,从小说结尾说起。陆焉识逃到火车站,夫妻二人在人群中互相寻找的场景令人震撼。《归来》前二十分钟直面惨烈的年代,见面不得、咫尺天涯。一上来就是高潮,堪称经典。
接下来便是陆焉识的第二次回家,这一次是正大光明的回家,也是被政策允许的归来。满心欢喜地归来,但家已不成家,陆焉识再也不可能重建他作为人的完整生活。尽管不可能,但还是要尽其可能。电影让人忍不住感叹,陈道明是幸运的,这位优秀的演员终于在大屏幕上遇到了一个如此贴近他精神气质的角色。陈道明赋予陆焉识一种神奇的吸引力:有情怀、向往善好、百折不弯;在困难面前,这个被打倒多次的读书人不哭泣,也不放弃,更不乞怜。陈道明对人心的理解力使陆焉识这个人物变得可信、可敬、活生生。
当然,还有巩俐饰演的陆焉识的妻子冯婉瑜。这个人物不仅历经磨难,还要面对衰老和失忆,这对演员来说极具挑战。犹疑、不安、隐忍、对丈夫深沉无私的爱,全在电影开头这位女性半目含泪的眼睛里。在这位沉默、谦和、执拗的女性那里,时代、现实、他人、女儿,全是伤害,全是插在心上的利刃。巩俐以她的表演贡献了一个有生命力、令人心痛、值得尊敬的女性形象。我们并未从这个人物身上看到伤口,也听不到她的哭喊。但是,无处可诉的苦楚远大于鲜血淋漓的直接呈现。
还记得在放映厅看《归来》的场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身边人的呼吸以及抽噎,观众几乎都掉了泪。电影结束后掌声响起,是观众对艺术工作者发自内心的致敬。看《归来》让人想起谢晋的《芙蓉镇》,想到这是两代导演关于“文革”的隔空对话;想起《活着》,想到张艺谋如何自我突破。《芙蓉镇》里的“秦癫子”也是被打倒的知识分子,在扫街的动作中,他有“耍”的一面,那是一种有关乐观的戏剧性表达。《归来》中的陆焉识则不同。陆焉识的表现方式是写信——在外人眼中波澜不惊,但内心却温柔多情,他更关注自我情感生活的整全。这也意味着,《归来》和之前表现“文革”的那些电影不同,它直面日常,关注的是灾难的隐性影响,是灾后如何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