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萧军朋友圈对萧红的“残忍”补刀(4)

来自陌生人的美意 作者:张莉


一个没有文学生活的萧红

跳出“朋友们所说”的视角会发现,作为作家,萧红有她超越时代的一面,她之于现代文学的意义在于“独具我见,不合众嚣”,她写作的独特性恰也是当时她的伴侣及其朋友们所不能理解的。——忽略了讲述者们的理解力和倾向性,对于文学意义的萧红没有足够的理解力,这是《黄金时代》最致命的局限。因而,尽管看起来电影在追求真实和史料搜集上下足了功夫,众人的穿插讲述也自有效果,但由萧军朋友们拼凑出来的萧红却苍白且令人迷惑。

作为作家,萧红大部分时光难道不是在写作吗?在疾病中,在饥饿中,在奔波中,在痛苦中。电影中写作的场景太少了。而且,这个女人写的到底是什么?她只写了花园吗?只写了自然吗?她写的小团圆媳妇、有二伯、冯二麻子,都是当时受苦的人。这是一位对大时代和卑微个体一视同仁的作家,这样的选择和追求,是应该受到尊敬和重视的。萧红的写作在当时影响如何、年轻人如何读她、同行如何评价她、她如何无视批评执着写作,全是空白。当别人不能理解她的很多所作所为时,她也是被动的、失语的。电影中,呈现的只是众说纷纭的萧红罢了。而那个风暴中心的人,从不为自己辩解。于是,我们只看到了疲于奔命、不断抽烟、不负责任的萧红,只看到一个跟大时代选择背道而驰天真地要“找死”的萧红,却看不到她有自己的想法,她的特立独行并非全无意义。在电影里,我们甚至看不到这些文学青年在一起讨论文学,更没有看到萧红作品出版的场景,而这正是她维持生计的方式之一。可是,作为一部作家传记电影,这些镜头难道不是必需的吗?

还需要提及的是,电影在叙述抗战中二萧的选择时,想象力和理解力也是偏狭的。如果我们不把萧军的选择视为唯一正确的选择,不把萧红在病床上离世作为她选择不去西北的结果,那么我们会看到,彼时与萧军不同、与萧红相同,选择坚守在国统区的作家,既有巴金、老舍、茅盾,也有沈从文、钱钟书等人。(萧红当时的悲惨境遇,一方面是因为医疗事故及战乱,一方面也由于她身体的羸弱)

如果电影的史料不囿于萧军的朋友们,那么我们还会读到萧红当年的其他朋友对她的评价和纪念,茅盾在萧红去世后为《呼兰河传》写下的序言,诗人戴望舒在萧红墓前写下的诗篇: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我等待着长夜漫漫/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在萧红死后,有无数传记和悼念文字出版,每年都有万千孩子诵读她的作品……一个文学层面让无数同辈后辈深切尊重的作家,一个生逢乱世命运坎坷的青年,当这两个形象合而为一时,才是完整的萧红,也才是今天为何那么多人纪念和心痛的原因。

《黄金时代》完整还原了萧红作为普通人的一生轨迹,却忽视了她在有生之年所进行的精神跋涉和她的文学成长轨迹;在对民国大时代的想象中,《黄金时代》还原了革命青年的热血和朝气,但却对抗战时期民国知识分子的自由选择缺乏充分认知。看许鞍华和李樯滔滔不绝的访问以及各种宣传,原以为这是一部充满想象力和理解力的创作,却不是;《黄金时代》完全可以在塑造萧红和民国知识分子方面完成得更好,可惜它没有。

2014年10月17日,《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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