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楼短打学杨隆寿,长靠学俞菊笙,他出科之后,正赶上俞菊笙的极盛时代,像“挑滑车”、“金钱豹”、“铁笼山”、“艳阳楼”等戏,都是宗俞的;又跟他的师兄张长保学了“安天会”和“麒麟阁”,老伶工王福寿教过他的“状元印”,全是以重金相酬得来的。后来在上海又从小孟七学“冀州城”,向牛松山学“林冲夜奔”,学无常师,只要他认为足以取法的,无不唯唯受教。有一件事为我所目击的,上海有位票友沈田莘先生 在杨小楼面前大谈武生戏,其实是在关老爷前舞大刀,杨面带笑容,“者者”之声,不绝于耳,这个“者”音代表“是”字,足见其虚怀若谷之一斑。
杨小楼的“长坂坡”,得自家传,他唱的“长坂坡”和俞派最大的不同的地方是杨派唱“人辰”辙,俞派唱“摇条”辙;还有“掩井”一场,也有一段掌故。清末宣统年间,有一天,王瑶卿的母亲过生日,杨小楼去拜寿,进门时碰见刘宝全,就问刘今天唱什么。刘说:您来了,我就唱您的拿手戏“长坂坡”。那天,杨小楼聚精会神地听了“长坂坡”,临走时对王瑶卿说:人家这段“长坂坡”可比咱们“掩井”一场细致得多,您想想主意,咱们也往细里找找。王瑶卿说:好!您听我的信儿,我琢磨好了去找您。以后,他们二位有一个多月没演“长坂坡”。王瑶卿抓工夫就把改过“掩井”一场的词儿拿到杨小楼家里,互相加工修改,身段神气也反复研究。修改后第一次演出,内外行看了都说比以前细致生动,此后大家就宗这个路子演成为定本 。于此见得的杨小楼、王瑶卿二位从四面八方吸取养料来丰富自己的演出,特别像刘宝全那样的名艺人,不用说正是他们找材料的大好对象啦!
杨小楼演戏的最大特色,就是所谓“武戏文唱”,他了解戏情;刻画人物,人情人理,演“长坂坡”他就是儒将,演“艳阳楼”他就是恶少,脸上有戏,配合动作,在舞台上不温不火,恰到好处。形容杨小楼的长靠戏,还有四个字的赞美词曰“靠旗不乱”,他在舞台上开打,正所谓指挥若定,脚底下快,手里头交代清楚,没有理由他会把身背后的靠旗搅乱。
梅兰芳曾经用十四个字来形容杨小楼:“他有一条好嗓子、长的是个好个子。”武生这一行,由于从小苦练武功的关系,他们的嗓子大半受了影响,只有杨小楼是例外,他的武功这么结实,还能够保持了一条又亮又脆的嗓子,而且有一种声如裂帛的炸音,是谁也学不了的。加上他嘴里有劲,咬字准确而清楚,遇到剧情紧张的时候,凭他念的几句道白,就能把剧中人的满腔悲愤尽量表达出来,他那条传神的嗓子,实在占着很重要的分量。扮武生的个头儿,长得高大,当然占便宜,不过个子高了,必然腿长,个子大了,容易臃肿,杨小楼的好处是扮相魁梧而手脚灵便。不论长靠短打,一招一式,全都边式好看,他的身段,动作并不太多,讲究有“脆劲”,谁看了都觉得过瘾,所以他的成功,绝不是偶然的事。
光绪三十二年,杨小楼被挑选入宫,当内廷供奉,那年杨小楼是二十九岁,慈禧太后对伶官们常有赏赐,于杨小楼更具好感。那年慈禧已经七十四岁了,她对于杨小楼还有一种心理,因为在杨月楼逝世十六年后,再看见他的儿子出人头地,如见故人,喜不待言。慈禧特别爱看谭、杨二位的“阳平关”和“连营寨”,尤其是“连营寨”,演毕以后,必定要传谕二人,同至御前领赏。凡叩头谢恩时,不必卸装洗脸,刘备、赵云均将盔头、髯口摘下,赵云再除去靠旗,头上戴一顶文生巾或武生巾就可以见驾了!慈禧晚年爱看“连营寨”,甚至令后宫及颐和园之戏台上,皆悬白绫帐幔,桌围椅帔亦全用白色,迷信者目为不祥之兆,果然后来光绪、慈禧相继死亡,两宫挂孝,假灵堂变作真灵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