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汉阁

数十年来，生角一行为谭鑫培所笼罩，自刘鸿声去世，余叔岩勃兴，谭余系之优势，更见膨胀。然老派别派对于谭氏之议论述不一致，即所谓谭派者又有真谭、假谭、新谭之纷争，如不划清时代，抛撇主观，确认基本原则，枝节偏颇，治丝益紊，徒然费词。夫伶人学艺，自有渊源，但有善学，有苦学，有笨学，有浅学，有挂号，如叔岩之学谭，虽不足云善学，却够上苦学，其超越一般的笨学、浅学、挂号者之上，可值特别纪录者。在此，今分述之：

◎学习前辈约分四等

何谓善学？一曰为戏而举人，二曰体察自己，运用众长。老谭上学前辈，旁及同辈庶几近之，试听其“坐宫”以“好不伤感人也”叫板，其全段唱工，无不具有伤感之神味。其“捉放宿店”以“好悔也”叫板，以下三段唱工又无不含有悔意。其“碰碑”之“逼体飕飕”，两叠字紧连，就字音作顿断，再出余音，恍如瑟缩畏寒，情景逼真。其唱时，心目中已有塞外荒凉之环境在，故曰，音由心生，情与景合，诸如此类，皆以将身入戏为前提，非如机械伶人之只摩腔调板式者比。且谭氏少年时，在京东一带，搭土台草班戏。即在京时，与老梆子角合手，于其技术，无不留心，即净旦大鼓小调亦尽量融化，见多识广，取精用宏，是以昔年拙作挽词有“楚些秦呜都人化，权奇诙诡世无俦”之句，而陈彦衡之“说谭”，亦于其学二奎、三胜、九龄、孙六 等处有所指实。谭氏又云：演“天雷报”，须先将老年无子之惨情体贴周至，又曰：不过五十岁，不可动“失街亭”，皆忠于戏中人，善用己长之表见。故谭之戏出及唱法不必与前辈相同，而其成功之途径，依据之原则，则与前辈一致。且如刘鸿声、如贾洪林，虽采撷有广狭，造诣有深浅，而为戏而戏、善运己长，则大致无殊。因彼时不以角为剧艺之中心，故皆不失为善学，斯为甲等。何谓笨学？枝枝节节，不识本原，专研技式，而无心灵控制，如言菊朋者，确曾下过工夫，竭力揣摩，一腔一板一字一句，必刻画而步趋之，是犹学书者取前人碑帖而勾描也，知勾描之不足以成书家，则知言等之不足以云名角矣。菊朋之指摘叔岩，亦唯其某字不合，某腔不符，斤斤计较，而于运用之法及精神控制之道，完全门外，只可供谈料，而不适于剧人。何谓浅学？如王又宸是矣。又宸嗓颇清爽，气度亦宽，然腔调飘浮，不知何者为交代，脸上无戏，在台上总是一副乘兴消遣的神气，于其老岳 之身上嘴里工夫根本不会用心学习。与菊朋之常下琢磨者不同，而其无内心，无精气神，不入戏，不具备上台演剧之原则，只好算是自己娱乐。则殊途而同归，皆无法与叔岩并论，却不在什么传授什么秘密。盖如二人再请几位名师，再用二百年工夫，把老谭的唱做念打，一一摩得滴水不漏，亦与勾摹古帖之机械摹仿者相等，无灵魂故也。最下者为挂号，只有谭派的字号，于鑫培之基本工夫固属茫然，于其成品技术亦未尝亲炙，未尝直接摹拟，只是道听途说，或者从余叔岩袭取一二，如造名人字画者，只摹上下欺盖假图章，丝毫不会用工，较之笨学浅学又一下等，不足论矣。

◎余叔岩苦学之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