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初学作者问我:怎么那些新奇故事,全让小说家遭遇上了?言下之意,自己写不成小说,是因没遭遇上新奇故事。岂不知小说乃是虚构的世界,其本性就在于超凡入圣。真事或许是构思的一个基础、一点契机,但要写成小说就必须改造它、背离它。小说里的故事在现实中并不存在,乃是小说家“想”出来的。
如果说具备形象思维的先天素质是投身文学创作的前提,那么小说家还应有比一般形象思维类型的人更强、更大、更高、更快的感受力、动情力、思辨力、表达力。如果说这些能力在一切从事创造性脑力劳动的人身上也都有,那么还有一种能力则是小说家所独有,那就是能够编造得出一件件新奇故事的想象力。
灵敏的感受力,使小说家常能得到生活的馈赠与推动,但当他们要把客观信息加以主观处理,就不得不借助想象力。深厚的动情力,使小说家在外部刺激下内心活动分外迅捷细微,但当他们要使感情裂变产生高效能的冲击波,就不得不依靠想象力。锐利的思辨力,使小说家对所感受与动情的生活表象不断进行深入开掘和提炼升华,但当他们要以思辨所得重新审视世界、人生与自身,就不得不通过想象力。小说家要将生活感受和思想感情凝聚成形象画图付诸表达,就更加离不开想象力。归根到底,丰富的想象力,才是小说家区别于一般人,区别于其他从事创造性脑力劳动的人,最为明显的标志。想象力——小说创作的根本前提。
凡思维正常者,都会有再现性想象力,小说家则还必须具有创造性的想象力——幻想。《文心雕龙》称之为“神思”:“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疑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清黄叔琳注解指出:“此言思心之用,不限于身观,或感物而造端,或凭心而构象,无有幽深远近,皆思理之所行也。寻心智之象,约有二端:一则缘此知彼,有校量之能;一则即异求同,有综合之用。由此二方,以驭万理,学术之原,悉从此出,文章之富,亦职兹之由矣。”创造性的想象力——精神活动的生产力。
这是一种主观能动的独特发挥,不停留于感知事物的表象,而是以感知事物为基础,对已有的表象进行分解和加工,经过新的组合与联系,在心目中创造出新的形象世界。如果把再现性的想象比作“镜花水月”,那么就可以将创造性的想象说成是“无中生有”。“无中生有”的幻想,是创造形象世界的必要手段和必由途径——经由它,从已知的经验出发,“缘此知彼”,达到未曾亲身经见的虚幻境地;凭借它,以一点感受为引线,“即异求同”,将众多思路相关的材料贯串成为一个新的整体;运用它,按照情理逻辑虚构,可以补充事实链条中尚感不足的部分和尚未发现的环节,使事实生发质的变化,出现一般人想象不到的新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