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最喜欢在哪儿待着?
这很难说。只能说我最喜欢在街上。
你在街上做什么?
散步,走点路。不过我的装备不好。我的鞋子没有合适的传动力。
那么,虽然你在街上只能够慢慢行走,你还是最喜欢在街上?
是的,你知道,屋里……
你不喜欢在屋里吗?
我在屋里能做什么呢?虽然街道也并不总合适,不过街道干的时候,那里是最舒适的。在那儿我可以四周望望,这对谁都无害。
疾病一直在发展着,非常慢,然而并不因此而能够被稍加阻挡。父亲到了不能自理的地步了。如果没有别人照顾,父亲肯定不行的。
那个时候父亲的妻儿都已经搬出上费尔德的房子了,父亲的饭食由送餐车送。不久,父亲自己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少,需要由流动服务公司提供小时工,具体说,就是早上有人来,照顾他起床,以便进入一天的生活,晚上来人帮他上床休息。很幸运的是,父亲喜欢睡觉,而且睡得很多,不过,不知道他是熟睡十二小时还是仅仅因为他喜欢赖在暖和的被窝里,父亲,当初的农家男孩,在童年时代冬天里睡房冷得厉害,冷到冷凝的水沿着墙往下流。每当流动服务或家庭病房服务或彼得的太太乌苏拉上午九点来的时候,父亲多半还裹在被窝里,虽然晚上九点就熄灯就寝了。当时他就表示出,不喜欢个儿小的妇女用胆怯的声音指
挥他。
白天,父亲差不多整天待在彼得和乌苏拉家的院子里等着有人来作伴,如果可能,孙女们会来跟他玩。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因为父亲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多少回,每一次待了多久。所以我们又找了下午来陪伴父亲的小时工。我们觉得邻居莉莉安妮是位可以托付的人,于是请了她。她每天下午来,陪父亲玩“伙计,别生气!”的游戏,陪他散步,带他出去郊游。每星期有一两天在养老院日托,多半由乌苏拉开车送他去。那段日子算是好日子,那样的安排大家都满意。
周末由赫尔佳陪伴父亲,维尔纳则照料房子和院子。母亲和我有时从维也纳过来住几天或几星期,我们住在家里,管起所有的事情,这时,其他人就可以各自顾自家的事。每一个人以自己的方式适应新的状况,我们没有丧失信心,不会觉得无助,每个人根据自己的能量力所能及地去做——天知道,我们每一个人都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总是希望我们的生活能够简单一些。虽然大家分工合作,不过从一开始这就是件耗费精力的任务。
虽然精力耗费不少,至少家人之间休戚相关的感觉增强了。父亲的病阻止了家庭的瓦解。我们兄弟姐妹重新坐在同一条船上了,根据情况,大家各有各的位置。
这段日子里正好我作为作家有了点名气,这事发生得非常突然,好像天上忽然掉下了馅饼,之前,我作为作家,虽然备受赞誉,不过读我小说的人不多,忽然间,我受到注意,接到从各处发来的许多邀请,这当然是好事,但是负面效应也不少,应对这些事情花掉我许多时间,那是以前没有发生过的。我从没想过,一个人成功了是要如此费时间的,我觉得这成功来得不是时候。父亲或许会说,天好的时候,我们就得割草。——不过,他已经不会再遇到这样的事了。成功?失败?谁在乎呢?
大学毕业后我对父亲说,我想成为作家,他看着我,笑笑说:
“手指头钻在鼻孔里也能写诗。”
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刻我们站在那儿,我们站在父亲的手工作坊里,就在摆满涂料和油漆的架子前。父亲具备这样的能力,以那样的方式去表达他对此事的看法,使我没法真正生气。他眨眨眼对我说,我该做我想做的事,他祝福我,不过他自己不会干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