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后,感到内心安宁了许多。那晚,腿依然很疼,头却一点也不疼了,这也是我来到慕士塔格后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
等到21日早上起来,才发现大事不好,因为昨天的热敷和按摩致使左膝关节内侧严重肿胀,并因为毛细血管破裂,左小腿肚上也鼓起了一个鸡蛋大小的血包,稍动弹就疼痛难忍。
可就在这天下午,登山队决定提前冲顶。因为一些人高反严重,加上昨天韩国人死亡事件给人造成的心理阴影,有不少山友放弃了,罗申教练带领的北京队中,只有吴江一个人还在坚持。
上,还是不上,这个问题困扰了我一个下午。
想到放弃,我感到最难以面对的,却是我的儿子。那年他刚好十岁,我与儿子是好朋友,从四岁起,我就从不强迫他去做什么了,而是养成了遇事一起商量的习惯。我们一起跑步、岩降、野营、游泳、骑行。安徽境内的高山,如牯牛降、清凉峰、黄山等,我们几乎都登过了。
其实,我在心里一直很感激儿子,因为是他让我改变了很多毛病。因为我不想让自己在儿子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甚至我每天坚持的长跑习惯,并不全是因为要爬珠峰的原因,即使是为珠峰,也不可能做到天天坚持。因为有次我对他说,“老爸要开始长跑了,每天都不放弃。”我一直要求孩子说话算话,那么,我也必须那样。教育孩子,我对自己唯一的要求就是,凡是要求孩子做到的,就必须自己首先做到。那么,如果此次自己放弃了,我怎么去和儿子解释呢?
我试着去爬一个小山坡,上山的时候,借助登山杖,伤处的疼痛并不明显。下山时,只要走着碎步,不牵扯到伤处,也还能忍受。
那天,虽然胡教练和徐老师一直劝我放弃,但我不想就这样结束我的第一次登山生涯。我对自己说,必须坚持。
出发前,当我拥抱着胡教练和徐老师这两位前辈告别时,忽然涌出悲壮和眷念的感觉,心头一阵发热,眼泪已然在眼眶里打着转转,我竭力忍着,不想让它淌出来。我要用一种更男人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好在这次整个队伍从海拔4400米大本营到海拔5500米高C1的攀登速度极其缓慢,这对我来说却相当有利。晚上在高C1宿营时,帐蓬里的气温在零下十几度,我的塑料尿壶被冻开裂了,半夜起来小解,漏了许多尿液在睡袋上,当时还以为自己是在高反,没有对准瓶口呢。
22日在向海拔6300米高C2的攀登途中,遇到暴风雪,十几米外就见不着人,感觉很冷,头疼,便加快了脚步。到高C2后,赶紧铲雪,打扫帐蓬,先是在里面躺了一会。在这个高度,最想做的事,就是躺着不动,每个动作都在消耗体力。但又必须出去铲些雪回来烧水。上次作适应性训练,到达C2营地后,我在休息,却看到先上来的新疆乌市山友王姐在烧水,等老李和“老革命”上来时,她将冲好的奶茶递到他们手里,那个情形,让我的心头一热。自从那次起,只要先到,我也学会了为队友烧水递茶了。
王姐个头瘦小,却古道热肠,06年夏季攀登慕峰时也是因为风雪太大没能登顶,包括她的队友安徽合肥的谢长城。那年,回到家的谢长城因患癌症英年早逝。热心的王姐为了完成队友未竟的心愿,特地做了一块写有他名字的亡牌背在包里,准备登顶后,再将亡牌埋在慕峰的下面。
那天晚上吃的是方便面,老李累的什么也不想吃,就钻到睡袋里去了。躺着的老李脸色发黄,满面病容,一句话都不想多说,抱着头,不时哼上两声。老李,名叫李玉珊。已经54岁了,本来正忙着一个新酒店的开业,突然有一天,被好友“老革命”忽悠着就来登山了,就像一次背包旅行那么简单。
深夜,腿部伤痛加剧,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让自己辗转不能入睡,听着暴风雪吹打帐蓬的声音,感觉自己就像落在无边的空旷中,在坚持和放弃的两端间飘荡着。我坐了起来,打开挂在帐蓬里的头灯,披上衣服,坐在睡袋中。旁边的老李已经睡着了,正发出鼾声。此刻,他蜷曲在我头灯的阴影中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