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老杨提起一个小水桶,引领着我走到几百米以外一小片沼泽边的一眼涌泉,他用芦苇穗轻轻拨开浮在水面的孑孓,用一个小碗小心翼翼地舀出清水,再倒入小水桶里,他告诉我盛满一桶就可以拎回家,烧开以后作为饮用水。老杨的话语很简洁,很沉稳,听不出有丝毫的为难或委屈,他们就依赖这生命的源泉维系着所有的生存之道,维系着他们与河仓城之间密不可分的古今情缘。
我为两位老人不可思议的存在而再一次感到震撼,这是发自内心的震撼。只有短短的数十分钟,在我徘徊于疏勒河南岸与戈壁交汇之际,河仓城边的人与物,强烈冲击着我的感情底线。我很难想象他们的生存条件和状况,也无法理解他们的责任和使命,我不知道需要什么样的心理承受力才能固守在这个毫无生命体征的戈壁深处,这里除了黄土与砾石,烈风与空气,头顶的星星与太阳,其余空空如也。面对那座古朽、死寂的河仓城,他们以凡人所不易具备的坚毅和朴质的心灵去感应,去呵护。尽管我们之间没有什么铿锵的话语和大气的豪言,但那一瞬间,我感到他们人格的不凡与崇高。
因为还要赶在日落前去拍摄玉门关、汉长城、汉烽燧,我与老杨夫妇简单话别后就匆匆离开了。此后,老杨夫妇的音容相貌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无法抹去。每当我向他人说起我的长城之旅时,对老杨夫妇的描述和感慨总是少不了的话题。
两年后,我再次进入敦煌大漠,前往河仓城遗址。但此时的玉门关与河仓城对我的吸引力已不比从前,因为我相信,即使再过一千年,它们也还会伫立在黄沙戈壁上。我唯一牵挂的是老杨夫妇,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在,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变化。进入玉门关境内,原来的砾石路面已经铺上了柏油,玉门关遗址的周围被铁围栏圈起来了,从玉门关通往河仓城的芦苇丛也经过了清理,辟出一条可行车的通道,这一带俨然变成一个景点了。我的心“咯噔”沉了下来,像被一块石头重压着,凭我的出行体验,大凡被划作为“景点”的地方,原始的人文景观必然会被糟蹋,老杨夫妇和他们的窝棚也许不再存在了。
来到河仓城边,那座古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还是那样的寂静,也没有其他的游人到访。在原来窝棚处的原址,建起了一座砖石结构的小院子,四周是高高的土夯院墙。我围着院墙走了一圈,在东墙有个铁门,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院子,一种再见老杨夫妇的心愿促使我鼓起勇气敲开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里面走出来的正是老杨的老伴!还是那样淡定自若的眼神,还是那种大红大紫的花布外衣,还是那样慢条斯理的动作,我与她一见面,相互间都认出了对方,都有点喜出望外和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