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了解一个诗人,通过他的诗歌已足够。但在诗集编选将定稿时,忽然觉得,马骅丰富多彩、天马行空的一生即是一首诗,特此略述一二。
一
我的叙述从大学开始,我们在那里认识。
马骅、韩博与我同是上海复旦大学一九九一年入学的同届生,但我迟至一九九二年秋天才与他俩结识。那年,我们与北大的学生一样,被要求直接前往军校报到,接受整整一年的军训。马骅与韩博同在国政系,编列在南昌;我所在的中文系被编列在位于大连金州湾的大连陆军学院。必然地,进入军校具有催眠般的仪式感——一夜之间,推出数百个清一色渗着青色头皮的寸头,场面震撼!在大连,一个来自上海的大学生逃跑后被成功“劝回”,并在学期之末被成全为一名“浪子回头”的“标兵”。组织的功用明晰而效率化,如当头烈日,令队列中的我们眯眼淌汗。
当我们终于在一九九二年进入复旦报到时,吸引我们的是松散而自由的民间文艺社团,特别是复旦诗社,在经历过一九八〇年代的诗歌潮并涌现了大量优秀诗人后,暂时归于平静,不过依然富有魅力。在复旦诗社一九九二秋天的新生赛诗会上,韩博得了第一,我与马骅分享第二名。这是我们友谊的开始(马骅后来在他的《我在上海做诗歌少年的日子》回顾了我们相识的经历)。
诗社的活动主要是喝酒,最常去的是五角场的大排档,便宜、实惠、气氛热烈,街边成片地摊,炒锅抖动着火焰,空气中散发出乌托邦的气息。
日常学习之外,我们把精力全部放在了诗歌上。复旦大学图书馆是我们从头学习写作之处,这里有一定数量的诗集,足够我们研习和阅读。诗歌的篇目少不了《意象派诗选》、艾略特、史蒂文斯,还有我们热爱的《自白派诗选》,在在之间隔着历史与传统,于我们却饥不择食,要一步跨过去。我们不约而同地对自白派诗人一见如故,西尔维娅·普拉斯为我们所钟爱,马骅还特别写过一篇文章评介安妮·萨克斯顿:
作为一个诗人,就意味着,他不光要驾驭自己所珍爱的语言,而且要像自己能写的那样生活;而作为一个热爱人类与生命的人,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揭示内心的伤口,揭露自己的秘密——就是自白。
——马骅《自白:语言与行动》
适逢海子自杀不久引发的狂热,我们对死如此眷恋,同时对应于特殊的时事,以及青春的苦恋与潜在的压抑。我从这里学会了自我的发声,这是现代诗的捷径——虽然现代诗也只是一种过渡的形式,不过我们把她当宗教看待。在海子之后,“自杀”这个词成为大陆现代诗的代名词,我们渴望着一次重新来过,包括诗歌、生活还有时代。由于海子的影响,荷尔德林的名句“诗人何为”成为对时代尖锐的拷问。
诗人孟浪常来学校找韩博,我们一起聊天、喝酒,参加上海的地下艺术活动。从孟浪那里,我们接触到朦胧诗后的第三代诗人,除了孟浪外,还有诗人阿钟、思想者王一梁(里纪)、诗人萧开愚,间接的,我们也读到了京不特的《同驻光阴》。从王一梁那里,马骅读到他的《萨波卡秋道路》,并转给我看。所谓萨波卡秋,是英文“subcultur”一词的王氏译法,意指“亚文化”。在这篇文章里,他厘清了时代的特质与责任,是缩减而非放纵:
“只要普遍的文化积累贫困还是我们的生存世界,我们便需要创造而不是消费;便需要积累,而不是掠夺、发泄或游戏……”(王一梁《唱给亚文化的一支歌》)
——这敏锐的领悟今天仍然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