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集《1999:九歌及其他》收选了组诗《秋兴八首》《迈克的雾月十八》和一些短诗。《秋兴八首》为杜甫同题诗,每首诗前各有一句杜甫原诗对应,对古典意象进行大胆解构,然而或戏谑,或愤怒,调式不诣且自抵,是一次不成熟的尝试;另一组诗《迈克的雾月十八》以戏剧性的第三人称手法,处理生活的经验与感触,不乏俏皮与自我审视。这一组与后来续写的组诗《迈克的真实生活》构成一组坚实丰富的作品,它们让我立刻想起我们曾一起谈论过的自白派诗人约翰·贝里曼。约翰·贝里曼有一组《梦歌七十首》(加下之后续写的《梦歌》,总共达三百多首)。显然,“迈克系列”有其影响在,然而马骅的敏锐在于早在十几年前,他已经迅速把握到时代的吊诡。在这组诗中,一个刻意经营的城市浪子形象出现了——作为无所不在的城市内里与对立。而宛如内心自我的对话手法,如同摇晃不实的虚焦影像,带来混杂的意象与即刻的感受,它们往往是对立着的,充满了杂音的“干扰”。若生命可以延续,假以时日,“迈克系列”必将可观。
马骅的家乡天津,曾经是中国最繁华、现代的城市之一。一直到一九九九年,我才第一次去天津。马骅家住在离老租界不远的社区,街道弯小,岔路口与斜街尚有旧时风味。在他家晚餐后,马骅带里文皓和我去一间带有钢琴的空闲居室,只有一床被褥,我们三个只好将两张木床拼在一起和衣而睡。前半夜我们听马骅唱歌,弹着那架钢琴。天津依然有殖民地遗风,却不似上海那般快速挤进新时代的轨道,它落寞一点,一度存在因计划经济暗地滋生的洋货黑市。
二〇〇〇年前后,陆毅、里文皓、原媛、陈芳和我筹组偶剧社——OH!STUDIO(后来加入石可、王珏),马骅打来电话,说想来北京,让我帮他找房子,说要来北京一起排戏,想要把王一梁的《阿修罗家族》改编成舞台剧(后来发现有很大难度,计划暂时搁浅)。我们开始着手排练我的剧本《似是而非》。一开始他和里文皓住在电影学院后面一个小区的地下室,有一次发水,被泡在里面,我去看他们时,二人安然躺在浸于水中的木床上,正云山雾罩。后来我帮他在北太平庄找到一间小套房,马骅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正是在这间小屋,我们第一次与京不特见面,之后一起去新华社门前摄影师李晏开的戏剧酒吧喝酒,同座的还有马骅大学的女友米拉。后来,我们也认真讨论过马骅的几个剧本,《亚特兰蒂斯》《灼伤的手指——献给郭路生和被遗忘的》,等等,惜未能实现。
《似是而非》在北师大上演,台下大半是在附近工地打工的农民工人,气氛热烈。但是我们只有机会演一场。之后,我们排了短戏《耳语者》。生计问题开始困扰马骅,适逢《新青年》网站开通,胡续冬正招兵买马,我介绍马骅认识他,之后他就在那里上班了。《新青年》迅速成为圈内最有人气、最具创造力的文学网站,活跃在这个圈子中的胡续冬、康赫、许秋汉、马雁、秦晓宇、驴头狼(石可)、流马等,是当年最具活力的诗人、小说家、音乐人。我们一起参与了康赫的“大声小说——朗诵《斯巴达》”计划;在《新青年》组织的一场音乐会上,马骅唱了他写的歌《青蛙》,一首调皮而悲伤的童谣;在颜峻组织的“芥茉坊诗歌之夜”,马骅读了《九歌》中那首《清明》。
二〇〇九年,在纪念马骅失踪五年的诗会“更好的纪念是创作”上,颜峻特意用这录像做了一个装置:他把一台小监视器放在阿鲁斯酒吧的地下室,里面播放马骅在现场朗诵这首诗的影像,绝大部分音轨被抹掉了,只除了最后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