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无意间又勾起了杨老夫人暂时压制住的愁绪,她一下子失了神,半天没有回应孙子的话。左宗植和左宗棫不知出了什么事,两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杨老夫人回过神来,便打发两个孙子回房休息。听着孙儿们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杨老夫人也觉得有些困倦,索性宽了衣上床,然而神思还留在今天的反常之事上,令她无法安睡。不知不觉间,她的思绪又飞向公爹左逢圣临终之时对她的嘱托:
“……人锦为人刚直,乐善好施,但对家人难免照顾不周,你比他年长几岁,且素来能识大体,端庄贤淑,我对你甚是放心。日后,家中事无巨细,都要靠你全力操持,切不可坏了我们左家读书人的名声。
“……想我左家,自我起三代单传,人丁单薄。如今观澜孩儿年纪尚幼,我想看他成家立业,恐怕是没有机会了。唯愿上天念我祖上行善积德,历来守得清贫,以耕读为本,保佑观澜学有所成,今后能谋得一官半职,光耀门庭。你夫妇二人,要好生课子,不可一味宠溺,不可有一日荒废了诗书礼义……”
时间过得飞快,当年不到50的杨氏现在已经成了年近八旬的老妇人,丈夫左人锦与其父一般,一辈子只做一个秀才,再与功名无缘;公爹寄予厚望的独子左观澜也已30出头,虽然满腹经纶,博古通今,但在考场上却总是不能施展,只好在私塾教授。
蒙眬之中,杨老夫人突然看到窗外白光一闪,她正觉奇怪,又听见几声低微不清的呼唤,仿佛是在叫她走出去。还没等她想明白,身子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神秘力量控制住了,恍恍惚惚地穿上衣服,下床往外走。
出得家门,走到晒谷坪前,但见满天繁星密布,颗颗闪亮灼人,将一块晒谷坪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通明透亮。星光下,谷坪当中,赫然站着一个男子。
这个男子中年模样,一副农人打扮,头戴竹笠,脚蹬草鞋,仲冬天气,居然只穿一身单衣。但仔细观察却可发现,他的斗笠和鞋都是金光闪闪,竟似纯金打造;衣物单薄却丝毫也不觉寒冷,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温暖的气息;说他中年模样,可又面皮光滑,嘴生软须,手上还拿着一根长长的竹枝,显得有几分滑稽。不知是什么缘故,杨老夫人虽然与他素不相识,却从心底里没来由地涌出一股亲近之感。
她正要开口问话,那名男子先向她作了个揖,说起话来:“老夫人,深夜打扰,实属冒昧。但此事势在必行,小仙也是情非得已。”
“小仙?”杨老夫人情不自禁地接口问了一句。
只听那男子又说道:“在下乃上界牵牛星之化身。今日天庭众仙议事,称小仙尚有74年尘缘未了,特奉天帝此旨,下凡转世投胎。机缘巧合,正应着这湘阴左家将生之子。原本是天机不可泄露,但近年内左家将有一劫,虽然小仙劳金甲神人护体,性命无碍,只恐家中有变,坏了前世的缘法,又需重投凡间。因此天帝特许将投胎之事告知老夫人,请老夫人日后千万设法将此新生小儿保在左公逢圣一门,不可违了天意。”
杨老夫人听他说得郑重,急忙追问道:“不知左家将有何等劫数?还请仙人明示。”
牵牛星摇头不答,只说道:“上天自有安排。左家并无大劫,只是小有变迁,老夫人不必多虑。还有一事需要小心,今夜之事,即使亲如夫君,也断断不可透露一字。等老夫人百年之后,才可宣与人知。切记,切记!”说完,一阵清风吹过,晒谷坪上已是黑漆漆一片,仿佛从未有过刚才这一番交谈。
此时的杨老夫人心乱如麻。亲眼看到上界的仙人,令她受宠若惊;又知道了家中即将出世的孩儿乃牵牛转世,想来必有一番造化,更是惊上加喜;但又苦于不明左家究竟将遇何事,不知能否预先防范;更是有一点不明白,自己百年之后,如何能将这个秘密告知他人……千头万绪无法理清,情急之下她不由得高声叫道:“仙人留步!”晒谷坪上空空荡荡,牵牛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哪里还有半点印迹。
正在此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还好么?”分明是丈夫左人锦在唤自己的闺名。她睁眼一看,自己正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旁边既不是晒谷坪,也没有什么牵牛星,只有丈夫关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