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文灏日记中曾转述美国大使詹森(Y.F.Johnson)对胡汉民、汪精卫、蒋介石三人的观察和评价:胡汉民思想坚决,但教条,窄隘,不易与人合作;汪精卫善于变化,但无甚原则;蒋介石“目光动人,但对人从不信任,各事亲劳”。翁认为詹森的观察颇独到,显然深有同感。
抗战中,时任军令部长的徐永昌在日记中写道:“国军不能练精,由于蒋先生不善治军耶?由于不能执简御繁耶?由于防下过甚耶?”;“……委员长不能执简御繁,用人不疑。”
在蒋看来:“无论为个人,为国家,求人则不如求己。无论亲友盟人之如何亲密,总不能外乎其本身之利害。而本身之基业,无论大小成败,皆不能轻视恝置。如欲成功,非由本身做起不可。外力则最不可恃之物也。” 又认为:“无论何人为汝尽力,必欲称功望恩,而实患难死生,除生母之外,任何人不能相共也。”
从孤儿寡母,到孤家寡人,任何人都不可信赖,想不独裁也难。
四 党国无人,只好“独裁”
人的个性特质并非一成不变。随着外在环境、个人地位等因素的变化,个性中的某些方面也可能发生变化。
北伐前后,蒋介石还多少能够听取党内元老和同辈朋友的意见和建议。当他征服了一个又一个的竞争对手,成为真正的最高领袖以后,自我认知越来越膨胀。西安事变前夕,蒋介石的自我角色定位,已超越“豪杰”而以“圣贤”自期:“从前只以豪杰自居,而不愿以圣贤自待,今日乃以圣贤自期,而不愿以豪杰自居矣。” 抗战爆发以后,他进一步赢得全国人民的一致拥护,其自我感觉也更加膨胀:“从前只以豪杰自居,而不愿以圣贤自待,今日乃以圣贤自待,而不愿以豪杰自居矣。” 相隔一年,从“以圣贤自期”,到“以圣贤自待”,仅一字之差,感觉已大不同。
1937年9月29日,蒋在日记中这样写道:“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余不愿为时势所造也。”不愿为时势所造,自然是要造时势。既“以圣贤自待”,自可乾纲独断,而不必征求别人的意见,也听不进不同的意见。强烈的自恋,势必貌视一切。读三四十年代的蒋介石日记,一个深切的感受,是他对部下和身边人的评价大多是“无能”、“无用”、“愚蠢”、“幼稚”。蒋常叹:“世道日非,人欲横流,欲得一贤能之士为助,如何求之。” “所用之人,所有机关,几无一如意。” “除妻之外无一人能为余代负一分责,代用一分心。” “对内对外,对老对少,对文对武,皆须以一身亲当。” 由于对人不信任,做事只好亲力亲为。熊式辉曾当面建议蒋介石“不宜日理万机,陷于事务主义之深坑。……事事躬亲,终必俱误。”熊并以“一等人用组织,二等人用人,三等人用手”进谏。蒋则以“中国人才太少,委之事权,类不能达成任务”相辩。
其初不信任人,进而目空一切;其初很少有人能得到他的信任,进而很少有人能得到他的赏识,对手下人和党内干部,多是责备乃至痛骂,久而久之,手下人也就唯唯诺诺。熊式辉在日记中记述,蒋演讲训话,“禁制有余,发扬不足,消极否定之词太多,必使一般同志气沮胆怯,若更为声色俱厉,责备太严,则人将但求无过,不求有功,而走上敷衍因循之路。” 熊对蒋直言:“总裁督责过严,干涉太甚,必毁灭干部的责任心。”熊还引述了甘乃光的看法:“甘乃光夫妇来谈,总裁每次开会常多诃斥之言,似不相宜。伊云国家官吏罪过当法办,以家长作风言语呵斥,于法于礼俱为不宜。又言总裁用威太过,昔时有人云,胡可敬,汪可爱,总裁可畏。西安事变后国人皆爱戴,新生活运动发动以后,国人[更]加敬服。但总觉爱与敬俱未足以畏并论,相差甚远。”
在蒋看来,军事将领“无能”,只好自己越级指挥;行政干部“无能”,只好自己兼职数十。党国“无人”,也就只好自己“独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