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相人,主要基于两点:一是个人的长相,二是个人的举止仪态,包括衣着边幅。一个人的长相是天生的,无从改变。而举止仪态则不同,是后天形成的,也是可以改变的。但是很多人,包括一些官员,对举止仪态似乎都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而这,正是父亲在评价一个人的时候很注意的一个细节。父亲出生于民国时期,从小接受的教育学问就是从“洒扫、应对、进退”开始的,这些礼仪经过几代人的革命,已经逐渐消失了,到了今天,几乎荡然无存。普通人的举止仪态,或许不算是大事,但是在官员身上,它的影响就大了。现在传媒高度发达,公众人物的所有细节,无时无刻不暴露在民众面前,无所遁形。这时,一个人的举止仪态,更能清晰地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格和修养。
帝王将相有他们的相,平民布衣也有自己的相。父亲既给别人看相,作为一介草民,也被人看过相。父亲小时候就被一个相士看过相,这在前文已经提及。后来,父亲老了,也有人给他看过相。大家都说父亲的相很好,给他最普遍的评价是“仙风道骨”。父亲个头不高,体重不足一百斤,是一个瘦小的老头。但是当你站在他面前时,就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父亲不怒自威,身上散发着巨大的魅力。同时,父亲慈眉善目,具有很强的亲和力。虽然面相是先天形成的,但父亲的仪容仪表,同他一生修禅学道也有很大关系。港台一些有名的相士,还有父亲的学生中懂相法的人,都给他看过相。父亲听了他们的论断,一笑置之。在他看来,真正的相法,眉毛、鼻子、眼睛都不看的,主要是看这个人为人处世的态度和条理。
父亲有一个相士学生,是台湾大学毕业的,在台湾很有名气,人送外号“刘神仙”。他看相算命要价很高,一次要好几万块钱。有一次,他得空要来看望父亲。彼时,父亲还在香港居住,于是他就从台北飞到香港。他刚一见到父亲,没说几句,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聊起了看相算命。父亲劝他不要再从事这类事情了,收摊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吧,如今时机不错,可以到大陆投资做生意,自己可以帮助他找路子。但是,这位“刘神仙”对于父亲的提议,完全听不进去。他继续谈论自己的老本行。在整个谈话过程中,讲得头头是道。最后,他对父亲和周围的人说,给大人物看相算命,更容易成名。对于他的侃侃而谈,父亲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礼貌地再次劝他就此打住。
父亲对他说,历史上有名的相士,最后都没有好下场,正所谓“察见渊鱼者不祥”。父亲为此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东汉之时的易学大师京房的例子。京房与他的老师焦延寿创造出“京焦易”,能未卜先知,言无不中,以至于连皇帝有什么事都要去问他。他的老师说,京房把我的易学都学通了,将来必死于易学。后来,京房果然因学问太精,遭人嫉恨,被捕处死,死时年仅四十一岁。另一个是关于北宋大儒邵雍的。邵雍是“北宋五子”之一,宋明理学的奠基人,对易学研究很深,写了一本《皇极经世》,并创作了预言性质的《梅花诗》,学问很大。但邵雍的命运也并不好,一生隐而不仕,生活清苦,六十七岁便病逝了。父亲举这些例子,规劝“刘神仙”,希望他能及时收手,莫要将来后悔。但父亲的一番好意,却没有劝动他,他的兴趣还在算命看相上。
过了一年,父亲听到消息,说他的那位学生因为突发脑溢血,送到医院没有抢救过来,去世了,才刚过五十岁,也算是暴死。真应了父亲对他说的“察见渊鱼者不祥”那句话。这些所谓的“神仙”,究竟能否“察见渊鱼”,我们无从知晓;但他们为了个人私利,绞尽脑汁去糊弄别人,以至于心力交瘁,却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