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对正史文体最大的“解构”、“颠覆”还在于对情的张扬。正史文体认为,当“水”(性)不动常寂时,性就善,就能催生出君子圣人,因而也就最讲义;反之,当水动时,性就乱,就有恶,就会释放出一溜儿小人,当然也就唯利(财、贪)是举。而情正是恶的变种,正如同利一样:“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于性者,情也。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皆情之所为也。情既昏,性斯匿矣。” “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物而无情”——“情顺”不是目的,“无情”才是宗旨。 正史话语所谓的“万恶淫为首”,并不是要见了生殖器才有的惊呼,是只要见了“白胳膊”就大惊小怪的常举。 而“小说者”能将这种貌似神圣的说教“顷刻提破”。 “天理”、“道”(无论是儒家的“道”还是道家的“道”)向来是正史话语中万事万物的本体和亲娘,小说则有自己的“宇宙创生论”:“天地若无情,不生一切物;一切物无情,不能相环生。” “上天下地,资始资生,罔非一情字结成世界”,“情也,即理也。” ——情是创生世界的本体,“理”只是情的派生物,顶多是与情同一的玩意儿。小说这样做,有一个先在的目的:“借男女之情真,发名教伪药。” ——不过是没有来得及使用后现代主义的“解构”一词罢了。而一向被正史话语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儒家经典,在作为野史文体的小说眼中,也只能是“《六经》皆以情教也”,比如“《易》尊夫妇,《诗》首《关雎》,《书》序嫔虞之文,《礼》谨聘奔之别,《春秋》于姬姜之际详然言之”。 在正史话语看来,当然是一派胡言的野狐禅,却正是小说天然要颠倒正统世界感的命定结果。李渔也随声附和:“《五经》、《四书》、《左》、《国》、《史》、《汉》”,“何一不说人情?” 这正是釜底抽薪的讽刺新战术:你正史话语口口声声称道的本体“天理”,在小说看来不过是情的派生物,而且你自己的经典中也有的是这号玩意儿!所以,纪晓岚代表正史话语指斥小说“大凡风流佳话,多是地狱根苗”的色厉内荏, 实在是用处不大;倒是“小说家流”西湖渔隐阴阳怪气地为正史文体化去了一点儿小尴尬:“喜谈天者放志于乾坤之表,作小说者游心于风月之乡。” ——顶好你去你的“乾坤之表”,我去我的“风月之乡”,咱哥俩井水不犯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