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当父亲才走了一日,她便开始体会到这萧瑟的秋日里强烈的孤独。
过去偶然一个人在伦敦看家,也都是每日照常去学校上课,唯独晚饭开始才需要在家中度过——更不用说那时斐理璞小姐她们也会在家中住着。
如今恰巧学校放了几天假,从早到晚,一整天的时间都需要她独自去打发。
她原本打算安静下来,在书房里自在地读一会书;可那在寂寞得发慌的时候,完全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到了晚上,又是在顶大的饭厅里,独自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垂着两条不着地的腿,绝望地在顶暗的灯光下一个人吃着晚餐,洋咸肉的味道懒洋洋地飘满了屋子。
那样阴冷的天气里,她真想咬着手指头哭出来!
最终,她只有独自坐在顶大的书房里,茫然地看着窗外的雨。
那是英国的不断的雨。这雨遮住了美丽的黄昏,赶跑了西天的晚霞。
她头一次觉得,二十四小时竟然是这般的漫长。
“徽音?你怎么来了?”志摩打开门的一瞬间,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父亲去瑞士开会了,走之前告诉了我你生病的消息。只是他太过匆忙,也没来得及探望你。我在家中反正坐不住,就来看看你身体如何了。”徽音笑眯眯地说。
志摩稍稍愣了愣,赶忙将她迎进门来。
“真是荣幸之至,”他很快便露出了友好的笑容。“我今天已经好多了,要不是你来登门探望,也许我明天就活蹦乱跳地去你家寻你父亲了呢——原来他又去瑞士了。”
徽音将微湿的伞放到一边,拍了拍外套上一小片晶莹的雨滴。
“是呀,父亲不在家,我一个人要闷死了。”
她抬起头来,注意到志摩一脸的病容和发紫的嘴唇。
“你快快把自己裹在毯子里修养吧,可别为了迎接我又着凉了。我陪你说说话就走。”她赶忙道。
志摩苦笑了一下,卧回客厅里的沙发上,拉上了厚重的羊毛毯子。
自从他与林长民一见如故之后,便常常去林家作客,与徽音也渐渐熟识起来。有时林长民不在,他们二人也可畅谈一番。徽音崇拜志摩学识渊博,精通欧洲艺术与文学;他则也欣赏徽音灵秀冰雪,如同她父亲一般妙语连珠。林长民也鼓励他们二人多多交流,无论音乐、绘画、戏剧与文学,志摩都可以对徽音进行启发与引导。
就在前不久,他还带徽音去了大英博物馆附近的诗籍铺。那是诗人赫洛德孟罗在1912年创设的,每星期三晚上六点,这里都会云集一大批知名或不知名的诗人,纷纷朗诵着前人的经典诗歌,或者吟咏自己的新作。
“其实我这次生病,并非是弱不禁风,完全是自己折腾的结果。”志摩笑着开口,虽说是“自己折腾”,他的脸上却不见一点悔恨,反而写满了得意。
“就是那天和你一起去诗籍铺,很开心那天。”他微笑着,徽音也点点头。
“后来下了大雨,你父亲派司机来接你,我们便在大英博物馆前告别。”他继续讲着。
“是呀,这些我都记得……然后?”徽音有些诧异。
“然后……我没有回家。”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徽音仍然一片茫然地看着他。
“我去了桥上仰着脖子站着,盯着天空,淋了好一阵子雨。”他轻松地说。
“天哪!”徽音忍不住掩口轻呼。“那样大的雨!”
“所以我感冒了——”他忍不住又咳嗽了几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这又是出于什么缘故?不要告诉我你是想要用这场病亲近伦敦的秋天。”徽音哭笑不得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