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惊喜礼盒(3)

烟雾弥漫你的眼 作者:【美】凯特琳·道蒂


麦克上周给我演示过如何拆除起搏器,看上去一点儿都不难。但人类皮肤不是一般的结实,下手时要比想得更用力才行。我技术太差,这得向马丁内兹先生道个歉。我拿刀一通猛戳,制造出不小的动静,最后终于在一堆黄色的块状组织中看到了起搏器。我一下子把它挑了出来。

既然我已经顺利找到马丁内兹先生,把他从冷库中运出来,还清除了他身上所有可能爆炸的电池,那么是时候送他接受火焰的洗礼了。我把传送带连上火化炉,按下按钮,传送带自动把遗体送进炉内。整个过程如同流水线,一气呵成。金属炉门一关,我就来到科幻气质浓郁的操作台前,调整好气流强度,然后点火。

尸体燃烧时,就没什么特别的活儿要干了。我密切注视仓里温度的变化,时不时把炉门打开一条缝,看看火化的进度。炉门很重,每次打开时都发出“哐啷”一声,像是在说,小心被里面的样子吓着,美人儿。

四千多年前,印度教经典《吠陀经》中提到,火化可以让灵魂从不洁的尸体中解脱出来。头骨裂开的一刹那,灵魂即释放升天,前往先人所在的极乐世界。这个说法很动人,但如果你没怎么碰到过焚烧人类尸体的情况,肯定会被眼前的场景恶心到想吐。

我第一次查看尸体火化的进度时,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在犯罪——虽说这是西风规定的操作流程。不管你看到过多少张重金属唱片封面,欣赏过多少幅希罗尼穆斯·波希1的地狱行刑图,或者观看过多少次《印第安纳·琼斯》2里纳粹的脸被融化的镜头,尸体火化时的模样仍有些惊心动魄。一颗熊熊燃烧的头颅几乎超越你所有想象。

遗体进入火化炉后,首先烧起来的是纸箱,或者叫“可替代容器”,这是殡仪馆账单上的写法。箱子很快化为灰烬,将尸体毫无保留地交给地狱之火。待有机物质烧光,尸体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构成人体80%的水分快速蒸发,软组织被吞噬得一干二净,尸体最后被烧得焦黑一片。在这漫长的过程中,你生前的所有特质逐一消失殆尽。

如果说我对这份工作不曾抱有什么幻想,那绝对是个谎言。我以为只要把尸体丢进其中一个大机器,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跷起脚丫,一边吃草莓一边看小说,那些可怜的人就让他们在里面烧着吧。下班后我会坐捷运回家,一路上想入非非,试图理解死亡深层的含义。

在西风工作了几周后,吃草莓的想法便被一系列更基础的问题取代,比如:什么时候吃午饭?我身上还能洗干净吗?只要你在火葬场工作,身上就不会干净。到处都落着一层薄薄的尘埃,全是死人的灰烬和工业粉尘。那些你认为绝不会沾上脏东西的地方也难逃一劫,比如鼻腔的最深处。每天一到中午,我就像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一副在19世纪的街头卖杂货的鬼样子。

有时骨灰会沾在我的耳后和指甲里,这可不怎么享受,但我也因此被领入了一个与殡仪馆外部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9·11”事件发生时,大原安桥是纽约市一家禅宗冥想室的住持。双子座轰然倒塌,伴随着尖叫和金属撞击的声音。“那股气味在事发几周后都没能散开,你以为自己呼吸进去的是人,不是空气,”她说道,“那是一种所有东西都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包括人、电子设备、石头、玻璃,一切一切。”

大原的描述甚是骇人,但她建议人们不要逃避,反而要观察、承认死亡的存在——“这样的事情一直在发生,只不过我们没有看到。但现在我们看见了,闻到了,感受到了,也体验过了。”在西风,只要是第一次经历,我都去看,去闻,去感受,去体验。这是与现实接触的最佳方法。很快,我就上瘾了。

回到前面提到的基础问题:什么时候吃午饭?在哪儿吃?我只有半小时的午餐时间。我没法在大厅用餐,生怕死者亲属看到我大快朵颐地吃着炒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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