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梅贻琦的温文尔雅、廉洁无私也为他赢得了普遍的尊敬,而民主开通、善于倾听别人意见、出言慎重的个性也使得在各种矛盾中,他的话常常能一言解纷。西南联大学生曾戏作打油诗一首,描述梅贻琦说话的谦逊含蓄:“大概或者也许是,不过我们不敢说,可是学校总认为,恐怕仿佛不见得。”陈寅恪曾说:“假使一个政府的法令,可以和梅先生说话那样谨严,那样少,那个政府就是最理想的。”
抗战期间,清华在昆明的校友曾经为梅贻琦举办了一个“服务母校二十五年公祝会”,临到梅贻琦致答辞的时候,他说了如下一段话:
诸位大概都喜欢看京戏,京戏里有一个角色,叫王帽的,他每出场总是王冠整齐,仪仗森严,文武将官,前呼后拥,“像煞有介事”。其实会看戏的绝不注意这正中端坐的“王帽”,因为好戏——除了很少的几出,如《打金枝》、《上天台》——并不要他唱,他因为运气好,搭在一个好班子里,那么人家对这台戏叫好时,他亦觉得“与有荣焉”而已……
他还说:“在这风雨飘摇之秋,清华正好像一条船,漂流在惊涛骇浪之中。有人正赶上驾驶他的责任,此人必不应退却,必不应畏缩,只有鼓起勇气,坚忍前进,虽然此时使人有漫漫长夜之感,但我们相信,不久就要天明风定。到那时,我们把这条船好好开回清华园;到那时,他才能向同仁校友敢告无罪。”
梅贻琦为人廉洁,两袖清风。1928年他奉派到华盛顿去做留美学生监督,梅贻琦一到任便以身作则,厉行节约。冬天全楼的温暖全靠地下室的一只大火炉供应,司机和烧炉工合成一人,梅贻琦本人也常常兼差——有时自己开车,有时则下到地窖里去从炉子里掏出没烧透的煤渣。按照规定,清华大学校长的一切日用物品包括手纸都是由公家供给的,有公务人员按时送到,梅贻琦上任后一切全免,公私分清,私宅的一切自己掏钱。夫人韩咏华和梅贻琦一起进城可以坐他的汽车,一个人进城时则永远乘班车。梅贻琦任清华校长期间,尽量少设办事机构,把办事员降到最低限度。他用废纸头起草的一些报告提纲、公函等,现在仍保存在清华大学的档案馆里。抗战时期刚到昆明,梅贻琦就辞退司机,把归他个人使用的小汽车让给西南联大公用,他因公务外出或办事,近则步行,远则搭乘蒋梦麟或别人的车。
据郑天挺回忆,一次,他和梅贻琦、罗常培办完事情,准备从成都转重庆回昆明,梅贻琦联系到飞机票,恰好又得到了搭乘邮政汽车的机会。邮政汽车是当时成渝公路上最可靠的交通工具。梅校长觉得邮政汽车只比飞机晚到一天,既可以三人不分散,还可以为公家节约两百多元,于是坚决退掉了飞机票。
抗战时期,物价飞涨,学生、教授们的生活都非常艰苦。韩咏华在《我所了解的梅贻琦》中记述道:“我们和潘光旦先生两家一起在办事处包饭,经常吃的是白饭拌辣椒,没有青菜,有时吃菠菜豆腐汤,大家就很高兴了。教授们的月薪,在1938年、1939年还能够维持三个星期的生活,到后来就只够半个月用的了。不足之处,只好由夫人们去想办法,有的绣围巾,有的做帽子,也有的做一些食品,拿出去卖。我年岁比别人大些,视力也不很好,只能帮助做做围巾穗子。以后庶务赵世昌先生介绍我做糕点去卖。赵是上海人,教我做上海式的米粉碗糕,由潘光旦太太在乡下磨好七成大米、三成糯米的米粉,加上白糖和好面,用一个银锭形的木模子做成糕,两三分钟蒸一块,取名‘定胜糕’(即抗战一定胜利之意),由我挎着篮子,步行45分钟到‘冠生园’寄卖。”“有人建议我们把炉子支在‘冠生园’门前现做现卖,我碍于月涵的面子,没肯这样做。卖糕时我穿着蓝布褂子,自称姓韩而不说姓梅。尽管如此,还是谁都知道了梅校长夫人挎篮卖定胜糕的事。”由于路走得多,又舍不得穿袜子,韩咏华的脚都被磨破了,腿肿得好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