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日,由潜山去司空山。
这是一座远远望去通体呈青灰色的形状奇特的山。
它不是连绵群山,而是在平原上兀然拔地而起的单体大山,但又不是常见的金字塔状,却是长方体一列,如一尊雄伟的大佛高卧于地平线上。
在平原上行驶得久了,猛然见到这座高峻奇特的大山,很是惊奇。愈靠近它见它渐渐升高,像一道巨大的围墙挡住了天空的大半,就愈觉得它不一般。
司空山位于天柱山左,大别山腹地的岳西境内。沿途崇山峻岭,茂林修竹,田陌纵横,清泉映帘。时值五月,大山刚入初春,田原山川一片鹅黄嫩翠。车行三个多小时才抵司空山下。一路连绵不绝,世外桃源般清丽脱俗的画图,令人耳目清亮,心情愉悦, 当一座巨峰蓦然浮现在天宇之下时,不用任何人介绍,每个人都在第一时间遥望它,肯定地说:“那就是司空山!”
此山海拔1227米,方圆35平方公里。和天柱峰一样,其千米之上的顶峰地区,也是大石块垒,横空出世,因铁骨磊落而愈显大气磅礴。它的得名,据说是源于战国时有位淳于氏,官司空,曾在此山隐居。这山在很长时间内并不为世人所知,但在禅宗历史上却是一座丰碑。它是禅宗二祖慧可的道场,在修行人眼里,是一座圣山。
山口矗立一块巨石,上刻赵朴初题写的五个描红大字:“禅宗第一山”。第一层上行石阶从这里开始。几百级台阶之上,有座两层门楼,飞檐翘角,上书“司空山”三字。台阶和门楼都是新修的,色泽光鲜。穿过门楼上行,则接上了大唐古道,垒垒白石端方拙朴,于散乱中见齐整,蜿蜒中显厚实,人行其间,似步入返古的时光隧道,一步步走向一千四百年前的历史深处,与古人相会于青山绿水间。
时已近午,是一日中光照最强烈气温最高的时候。山路垂直悬挂于峻岩峭壁之上,远眺一带如线,行人似豆,中午骄阳的辐射使眼前景物如海市蜃楼般亦真亦幻。
烈日曝晒下的古道漫长悠远而又陡直,不知何时同伴全没了踪影,只我艰难而沉重地登上一级又一级石阶,全副精力只关注如何走好每一步。在渐渐发木的脑子里,只觉得这司空山怎么这么高啊,既无迂回缓冲,又无大树垂荫,就这么一线石径孤悬,陡然上升,无休无止;这太阳怎么这么耀眼啊,山上全无遮拦,晒得人满脸通红,汗却一滴也无;这胸口怎么这么痛啊,愈来愈厉害,心缩成了一团,气都透不过来了;这眼睛怎么这么花啊,山川大地似乎全白光一片,在变形,在模糊,载沉载浮……
已经走了多少路?还有多少路没走?都不得而知。头晕目眩,恍惚迷离间,听身边有人向下山者打听,到顶上还有多少路?回答说你才走五分之一。问者惊呼。
我仍走自己的路。但心里有了一丝波澜,似乎有些怪问话者多事,走就是了,问什么呢;又似乎分身为旁观者,正悲悯地注视着另一个我正死心踏地,不问前程,一步步登上一块又一块大石,只知道每上一层,就离顶端近了一步。
却也不怨,在心里对自己说,这石梯虽陡虽长,毕竟是现成的路,而当年那个名叫慧可的行者徒步上山,是要从满山榛莽中攀行的。那时的山更原始,崇山峻岭中可有豺狼虎豹出没?灌丛草深处可有蛇虫潜行?无流水的地方何以解渴,无人烟的地方何以果腹,风霜雨雪抑或烈日炎炎又何以蔽身?而且,他还是独臂孤身。对他而言,大山是真的高危,行路是真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