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如熙的青春里,我们都是以花的姿态在面对着这个偌大的世界,一味地享受微风细雨,不断靠近自认为是离阳光最近的地方而很少注意过根须驻扎的那一片泥土。可以在和父母亲激烈顶撞后还觉得自己受了莫大委屈似地躲在被窝里失声痛哭,可以平日坚持不看语文老师讲破脑浆要自己必读的经典名著而在考试时随感觉杜撰一通,可以在学校夜间自习时趁班主任提前离开而攀爬围墙回家,可以偷偷溜进办公室翻箱倒柜地找自己在课上被老师没收的小说、零食、手机,可以上线和陌生的朋友无聊地说上一整晚,直到双眼不自觉地垂下,手指按得出现凹陷的红肿。可以固执而顽强地对这世界摇头,喊出自己的鬼哭狼嚎,走自己所设想的美好道路。
青春里,我们真的都太自以为是,一意孤行,义无反顾,就像Agony,这只不听话的猫咪。
我朝着以前自己就读的中学走去。
那些发白的教学楼、图书馆、体育场、宿舍还是保持离开时的样子,一些碰巧遇上的老师倒也还认得自己,只是穿白衬衫坐在教室里听课、看小说、玩手机的人群中不再有我,道旁的樟树长得更加繁茂,枝叶间依旧有煮沸的鸟鸣,依旧发出清香的味道,像一块块含在少年口中嚼不完的口香糖。我规规矩矩地长大,规规矩矩地被时间的洪流淹没,沦为失梦的鱼群,然后又探出脑袋,上岸,成为成人庞大队伍中的一员。我怀念和Agony泡在学校里的那段日子。
那时我们常在校园松散地走着,身边还有一些朋友陪伴。游荡在草地上,穿过层层叠叠的水雾和花朵,看落叶铺满小湖,看建筑的檐角在水中浮动的影子。那些委婉的楼道回廊,稍不留神间已经爬满厚厚的一层爬山虎,布满碧绿的叶子。教学楼的玻璃通透,墙角边长着一排很整齐的芭蕉树。风中阳光似乎也在动弹,在阴影的缝隙里自由穿梭。那时我们常常从教室里搬出椅子三三两两地坐在芭蕉下乘凉,说话,唱歌,或者吃零食。我说:“如果时光一直停在我们的掌心不曾老去该多好。”友人拍击着叶子,欢快地笑了数声,回答:“还是快点结束吧,这样的时光真难熬。我可不想整天在这铁窗和一堆没用的教科书里挣扎,我还有很多梦要做,还有很多世界要闯。”
那些声音明亮地沉淀下来,像一颗颗水晶在回忆中闪烁出白色的亮光。温暖而明媚的年少,真是一条回不去的路,那些叫作少年的花,开过一次就散落在了天涯。
记忆中焦闷而漫长的夏季,终于在两天的雨水里泡成我们永远的过去。
那个高考结束的夜晚,天空宣泄了太多太多积压多时的雨水,豆粒般敲击着城市、乡村、道路和我们要告别的曾经。那一晚,我抱着Agony久久地坐在窗前。
这一天,自己终于可以好好听听雨打芭蕉的劈啪声,听夜里小湖的涨水声,听门上的铜环生锈的嗞嗞声,听灼灼年华挣脱囚笼后大声喊出的自由。那些离我们很遥远的美好,似乎顷刻间回来了。我们不再去做谁透明的棋子,不再机械地背诵、做题、听讲解,不再为了可恨的分数而惧怕开家长会时被老师数落一番的情景。
那些安分守己做木偶的日子,那些年少荡漾的轻愁,寂寞与疲乏,就这样告辞吧。彼此不见而成深邃的银河。
走过一些路途,依旧没见着Agony的身影,或者是听到它再轻再轻也能被自己辨认出来的声音。
我寂寞地走着,仿佛心上的烟柳繁花全谢了。眼前的旧时巷陌,依旧风情万种。整整一条街,布满了格调幽雅的店铺,一间间的小铺子,吸聚着暖暖的人气,有卖甜腻的小吃、手工的旗袍、精美的瓷器、旧书和影碟,人们穿行其中,各自经历各自的故事。我试图从中找到Agony,却在走向浩瀚人世的半途作废。小东西,我忧愁地想着你,别再躲藏,我们要相爱,要坦诚。